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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1 07:38:21 作者: 蘭思思
站在放了半缸水的浴缸前,郗縈短暫思索了下,還少了點什麼。
花瓣。
她不可能再跑去花店買花,想起來以前曾買過一包幹花放在衣櫃裡熏衣裳,應該還在。她進房間,打開櫥櫃,很快就找到了那包幹花。
她剪開花包,將裡面零零碎碎的花片全都撒入浴缸。
乾花皺巴巴的,枯癟醜陋,色澤黯淡,已經辨別不出它們還是鮮花時的顏色。
這真是個遺憾,她想。
但隨即,她聞到一股花香,濃郁撲鼻,便又釋然了——即便選擇同樣的結果,也總得和別人有點細節上的差別吧。
她試了試水,溫良舒爽,於是抬起左腳,探入水中,然後是右腳。她沒有脫衣服,和林菲一樣,她不想走之前讓人看到自己裸露的身軀。
她坐進水裡,乾淨透明的水輕柔包裹著她,她的紡綢襯衫緊緊粘在身上,變成了她的又一層肌膚。
浴缸平台上,依次擺放著水果刀、手機,還有喝剩的小半瓶紅酒。
郗縈拾起酒瓶,仰頭一氣喝光。她高舉瓶子,鬆手,酒瓶磕倒在灰色瓷磚上,沒碎,滾了幾滾,停在台盆柱下。
她取過手機,習慣性地掃了眼時間,但沒進腦子,時間對她已失去意義。她撥了宗兆槐的號碼——沒有用快捷鍵,而是一個數字一個數字撥了一遍,那曾經爛熟於胸的號碼。
最後一次給他打電話了。她懷著難言的情緒想,這情緒里既有恨,也有報復的快感,還有一絲委屈——她搖搖頭,不願承認,那不過是習慣的作用,跟她本人無關,她棄之如敝履。
最後一次。
這念頭猛然滲入她的意識,她還沒和姚樂純打過招呼,還有母親。
算了,太麻煩,也太傷感。她只想乾乾脆脆離開,她只想——讓他聽到自己最後的聲音。她要化成一根尖銳剛勁的針,永遠扎在他心頭最痛的地方,因為他也曾這樣對待過自己。
他的噩夢會不會持續下去,沒完沒了?
手機響了很久,宗兆槐才接,他沒開口,知道是郗縈,他等她先說話。
郗縈便說了。
「你從來不懂真正的愛是什麼,你認為付出了就必須得到回報,如果得不到你就破壞......你不懂應該放開不屬於你的東西,也不懂寬恕。」她吐出的字句微含戰慄,在清冷的瓷磚面上撞擊、迴蕩。
宗兆槐沒有任何回應,但郗縈知道他在聽。
「她死了,因你而死。你真的一點都不在乎嗎?」
郗縈終於聽到一絲不穩的氣息,也許他想反駁,也許他意識到了什麼。郗縈笑笑,最後說:「如果,再來一次呢?」
她沒給宗兆槐說話的機會,就將手機沉入水中,然後,她果斷拾起平台上最後一樣東西,那把水果刀。
宗兆槐開著車行駛在返回三江的路上,他用免提接聽了郗縈的電話,她的聲音在車內盤桓縈繞,餘音不絕。
他明白髮生了什麼,但他沒有機會阻止,回撥過兩次郗縈的手機後,他放棄了,他清楚郗縈的脾氣。他儘快從棧道下高速,找到返回的路口,調轉車頭,瘋了似的往回開。
一路上,他出奇地冷靜,仿佛對這結果早有預料,他疑心自己重回了某個夢境,多年來始終糾纏他的、他竭力想擺脫卻怎麼也逃不出來的噩夢。
四十分鐘後,他重新站在自己的公寓門外,定一定神,他掏出鑰匙,開門,明明腦子很清楚,手卻慌亂而無力,插了幾次才插對鎖孔。
他推門闖入,沒有遲疑,直撲衛生間——那裡亮著燈,他站在門口,望著展現在眼前的一切,瞬間失卻呼吸。
沒錯,他的確是在夢裡,這麼多年,從未曾醒來。
深夜,宗兆槐坐在搶救室外的走廊里,弓著腰,手指深深插入發間,渾身止不住地抖。當體內仇恨的毒瘤再次破裂,他的確恨不得郗縈立刻就死了。
現在她真的要死了,他卻如此害怕,仿佛赴死的那個人是他自己。
他像中了蠱,腦子裡反覆迴響著郗縈最後說的那幾句話,趕都趕不走。
「她死了,因你而死。你真的一點都不在乎嗎?」
「如果,再來一次呢?」
離婚後,林家父母又搬過一次家——從宗兆槐買的房子裡搬了出去。林菲的死,他是事後才得知的。
他沒有去參加葬禮。
有一天,大概就在葬禮後不久,養母忽然打電話叫他去,他本不該理會的,卻著魔似的答應了。
他們的新家在一條破破爛爛的舊巷子盡頭,像個與世隔絕的墳墓。進門就是靈堂,觸目驚心,林菲的遺像掛在牆上,宗兆槐的目光剛一碰觸就迅速躲開了。
只有養母在家,他沒看見養父,也沒問。
養母仿佛蒼老了十歲,眼神渾濁氣息混亂,她把宗兆槐領到暗沉沉的衛生間,讓他欣賞極為恐怖的一幕——她還保存著林菲自殺時的那缸鮮血淋漓的水,和著無數花瓣。
「是你殺了她,是你,你殺了她。」養母在他身後不斷重複這句話,像個神經錯亂的病人。
她恨他,所以要把他也拖入噩夢的深淵。
宗兆槐悚然回眸,透過養母瘋狂的雙眼,仿佛見到昔日的林菲,那一刻,他心如刀割。
然而人終究無法背負著沉重的十字活下去。宗兆槐決意拋開這段痛苦的往事,他勒令自己不去判斷是非對錯,寧願把這結果當作一場因果報應,不去後悔,即使哭,也只當是被風吹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