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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1 07:38:21 作者: 蘭思思
    鄧煜指指畫像右下角,「別的作品都有標註,這幅沒有。」

    他打量著被畫得有些變形的宗兆槐,神情格外認真,「他是誰?」

    「一個模特兒唄。」

    「不像專業模特。」

    郗縈對他的辨析力很感興趣,走近了問:「那你覺得他像什麼?」

    「嗯......職業人,類似於商界精英那種。」

    「難道不像老師,或是文化人?」

    鄧煜聳肩,「也有可能,我亂猜的。」他再度盯著畫中的宗兆槐,「不過你看他目光堅定,應該是個極度理性的人,如果他做生意,會很得心應手。」

    郗縈跟著打量了會兒自己的畫作,也許因為太熟悉了,她筆下的宗兆槐反而給她一種前所未有的陌生感。

    她笑著說:「看來我抓住了模特的核心部分。」

    「他是你朋友?」

    「算是吧。」

    鄧煜扭頭望著她,「常來光顧你的生意?」

    「很少。」郗縈不想再談論宗兆槐,岔開話題問,「你餓嗎?我這兒有榴槤酥,加熱一下就能吃。」

    正是下午茶時光,郗縈把四個榴槤酥放在白瓷盤裡,用微波爐加熱後,端到店裡唯一的小桌上。

    鄧煜沒客氣,一口氣吃掉了兩個,並連贊好吃,郗縈得意。

    「我試過四五家西點房,就屬他家做的榴槤酥最地道,那地方離這兒有點遠,所以我每次去都會買上一兩打。」

    「我喜歡你這種吃貨精神。」

    「雖然我掙得不多。」郗縈笑道。

    「這和掙錢多少沒關係,注重品質是一種積極的生活態度。」

    郗縈用紙巾抹去嘴邊的碎屑,端起普洱喝一口解膩。

    「你這個說法我倒是頭回聽說,以前我老覺得自己活得特別消極。說起來真該謝謝你,那天聽你們聊天,對我真的很有幫助。」她仰頭望著高高的天窗,「基本上是重塑了我對生活的一些看法。」

    鄧煜說:「一個人看世界的方式其實在童年就已經打下基礎,這就像是一幅畫的底子,以後的改變相當於在底子上塗抹更多顏色,但底子的基調很難改變——所以,你應該感謝你自己。」

    郗縈原先對他印象不好,以為他是那種喜歡隨便勾搭女人的登徒子。不過一旦深聊,她就發現鄧教授其實是個很有涵養的人,他功底深厚,但絕不賣弄,而且說出來的話頗有撫慰人心的功效。

    不過後來她私底下也琢磨過,自己能夠接受鄧煜的接近,大概也和他自稱是獨身主義者有關,這差不多是免除了某種潛在的麻煩。

    雖然郗縈並不認可與宗兆槐存在固定的情侶關係,也始終排斥彼此要忠於對方的念頭,但兩年的時間裡,他們以一種穩固的方式維持著這種無法定義的關係,事實上,兩人對彼此的忠貞程度遠勝過許多貌合神離的夫妻,也在實質上形成了對第三者的排拒——哪怕她嘴上從來不肯承認。

    再者,情感方面的屢屢失敗也令郗縈對愛情這回事充滿深邃的疑慮,以至於對每個存心接近自己的男人都心懷警惕——她懷疑他們的目的,並深信自己的判斷,因而更加發自內心地鄙視他們。

    「男女之間最本質的東西就是性。所謂愛啊,犧牲啊,統統都是性的掩飾。到頭來,男人哄著你的唯一目的就是想爬上你的床!」她不止一次向姚樂純宣布過此類觀點。

    而和鄧煜聊天卻特別輕鬆,基本不需要斟酌什麼,反正話題涉及的都是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完全遠離個人隱私。

    他們偶然聊到人性,郗縈的口氣不覺激烈起來。

    「人都是自私的,奉行利己主義,而且這種特性已經被深深刻在了人類的基因里。至於高尚、犧牲、道德這些文明社會的標準,本質上是有違人性的,人和動物其實沒什麼區別。」

    她尤其強調不可濫用同情心。

    「比如你看到一隻斷了腿的狗,千萬別同情心泛濫去救它,也許它會以為你想攻擊它,沒等你幫到它就被咬了。人跟人相處的情形也差不多。」

    鄧煜對此並不認同。

    「你過于謹慎了。世界本質上還是美好的,就像面對一幅畫,即使不懂美學原則的人也能感受到其中的美,因為愛美是人的天性。人性也一樣,善是一種本能,所以人能夠通過做善事達到心靈寧靜、自我救贖。」

    郗縈在鄧煜身上捕捉到了姚樂純的影子:積極、善良、天真,這讓她覺得新奇——她原本以為男人過了三十歲以後就不太可能對這個世界繼續抱有單純善意的看法了呢!

    也許是她自己太專注於冷嘲熱諷了。

    鄧煜邀請她參加一個讀書會,討論幾部描寫二戰時期歐洲戰事的作品,剛好輪到他主講。

    「我會介紹義大利作家普里莫萊維的兩本書,他是猶太人,二戰末期被關進奧斯維辛集中營,是為數不多的倖存者。你感興趣的話就來捧個場吧,下周三下午,我想你應該有時間。」

    郗縈答應赴約。

    臨走前,鄧煜打開背包,掏出一個白色信封遞給郗縈。

    「我猶豫了很久,到底該不該把這個送你。但我覺得做人應該誠實。」

    郗縈從信封中取出一張八寸大小的照片:她穿著短旗袍,在老巷裡慢慢走,身後的牆根處盛開著一簇簇紫菀。

    她猝然抬眸,瞪著鄧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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