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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1 07:38:21 作者: 蘭思思
    郗縈喜歡這個遊民的話題,在她遠離正常生活的軌跡之後,雖然衣食無憂,內心深處卻總有股揮之不去的孤寂感,還有惶然的不安。長久以來的教育和生活經驗告訴她,她在這個社會中正變得越來越邊緣化。母親當面不說,但郗縈清楚她內心也是這麼認為的,一個沒有正規工作的人,總會被旁人以異類看待。她開辦畫廊,其實也是想緩解這樣一種焦慮。

    而此刻,郗縈在這地方聽到的觀點仿佛是給她的生活提供了一種合理性和正當性。

    她不是一個人,且她的生活方式正是某類高級知識分子的終極追求——說不定還是人類未來發展的一種趨勢。她長期焦躁的心靈得到了某種程度的慰藉。

    當激辯告一段落時,鄧煜提議在場的每個人都介紹一下自己的生活觀,他先講了自己的:過簡單的生活,茹素,喜歡與謙和溫厚的人交往。

    剛才為他補充發言的那位女士說:「鄧教授,你好像還漏了一點。」她瞥一眼鄧煜身旁的郗縈,「該不會是有變化了吧?」

    鄧煜仰頭一笑,「啊,沒變!是還漏了一點——我還是一位獨身主義者。」

    郗縈用新奇的目光打量他。

    鄧煜解釋,「我認為獨身的好處遠勝過結婚,它意味著可以有更多自由,更多時間。」

    他的目光從郗縈臉上划過,又投向對面,顯然多數聽眾對他的主張不陌生,沒有人流露出驚詫。

    聯想到他在圖書館追著自己上下跑的舉止,郗縈難免意外,莫非這又是一位曾經深受女人刺激的男性?

    很快輪到郗縈,她用寥寥數語介紹了自己的現狀,講完後,發現所有人都盯著自己,一副想聽到更多細節的神情。

    她抿了抿唇,勉強又擠出來一句:「謝謝鄧教授和陳先生拉我過來聽你們聊天,我尤其喜歡關於高等遊民的那些討論,對我很有啟發……謝謝!」

    陳先生笑道:「郗小姐,原諒我問個比較敏感的問題,其實是替在場的男士們問的。」

    大家都笑。

    「——你結婚了嗎?」

    「沒有。」郗縈迴答,頓一下,補充,「我和鄧教授一樣,也主張獨身。」

    那天晚上,郗縈準備睡覺時,宗兆槐給她打來電話。他剛結束一天的事務,嗓音里透著倦意。「今天中午葉南約我吃飯,看樣子,他還沒從分手陰影里走出來,唉。」

    「他那是咎由自取。」郗縈打著哈欠給葉南蓋棺定論,口氣有點漫不經心。

    宗兆槐問:「很累麼,白天忙什麼了?」

    「我還能忙什麼,推銷產品唄——你以為就你操勞呀!」

    宗兆槐在電話那頭笑。

    起初,郗縈對他刺探自己的生活總是保持警惕和反感,好像怕他干涉似的,不過最近宗兆槐感覺到,她在這方面的戒備明顯放鬆了。

    笑過後,他柔聲問:「有什麼成果了麼?」

    「哪有那麼快!不過我今天混進了一個文化圈的活動,發掉十多張名片,希望會釣到一兩條大魚吧!」

    「哦,能耐不小啊!你怎麼混進去的?找誰幫忙了吧?」

    「嗨嗨!我是不是什麼都得向你匯報啊!」郗縈終於反應過來,沒好氣地回敬。

    「不想說就不說唄——只要別用美色就行!」宗兆槐開著玩笑,見好就收。

    「呸!你就會胡說八道!」郗縈卻被勾起了一點談興,「哎,你聽說過高等遊民嗎?」

    「什麼?」這個詞兒對宗兆槐而言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

    郗縈把從沙龍上聽到的內容轉述了一些給他聽,宗兆槐總算有點明白了。

    「這不就是消極避世麼?不工作,靠吃祖產生存,怎麼聽都像社會寄生蟲。」

    「吃祖產怎麼了,他們又沒有打家劫舍!而且只要沒妨礙著誰,別人沒資格對他們說三道四!」

    宗兆槐從郗縈尖利的口吻中聽出她的立場,立刻笑道:「我聽說現在有些夫妻會選擇去山林隱居,過田園生活,和你說的這個遊民差不多——你喜歡那種生活?每天就是種菜、養豬、餵魚,跟農婦可沒什麼區別。」

    「還可以看書、畫畫,干自己喜歡幹的事兒啊!」

    宗兆槐又笑,「如果你什麼都打算自給自足,可沒那麼多時間,光種點菜,管好那些家禽就夠你忙活一整天了。」

    郗縈越聽越無趣,揮揮手,「算了算了,跟你真沒法聊這些。我要睡了,你也早點休息吧。」

    「在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運動之前,西方畫家主要以畫宗教畫為生,他們把聖經里那些經典的場面通過自己的想像畫出來,教育不識字的平民,以此讓他們對基督教更加虔誠。文藝復興時期,產生了大量畫宗教畫的畫家,是西方藝術史上最繁榮蓬勃的時代。但宗教改革之後,新教徒們反對在教堂里懸掛聖徒畫像,因為在《聖經》里,上帝明確禁止偶像崇拜,反對把神具像化。這樣一來,大批畫家就失業了,為了維持生計,他們只能轉去給貴族們畫肖像。」

    郗縈正在回答慧慧的問題——她搞不明白為什麼早期西方繪畫中會有那麼多宗教畫與肖像畫。「我懂了,」慧慧說,「後來畫肖像畫也沒人感興趣了,畫家們只好改去畫風景,再後來風景畫也被人看膩了,他們又開始玩抽象,就有了印象派。」

    郗縈笑著點頭,「差不多就是這樣。每種藝術風格都會經歷自己的興衰,不可能一成不變,也不存在永恆,藝術的核心本來就是創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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