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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1 07:38:21 作者: 蘭思思
    郗縈愣了一下,失笑,「原來是你。」這回連她自己都不得不承認,跟這傢伙太有緣分了。

    「後來找著你的借書證了吧?」鄧煜一手端飲料,一手抄在褲兜里,「我一直等你給我打電話,是不是有點傻?」

    「謝謝你交回我的證件。」郗縈禮貌地道謝。

    「還記得上回咱們在圖書館的約定麼?」他一副念念不忘的表情。

    郗縈爽快地抽出一張名片,遞給他。

    鄧煜低頭,仔細閱讀這來之不易的信息,「金井闌藝術畫廊,郗縈。」

    他恍然大悟,名片上的內容很好地解釋了為什麼她會在圖書館借閱畫冊,此前他曾有過多種猜測。

    郗縈說:「我就是個賣畫的,歡迎光顧,我給你打折。」

    鄧煜再次向她伸出手,笑容燦爛,「郗小姐,很高興認識你。」

    郗縈被他認真的模樣逗笑,兩人仿佛初次見面那樣行了必要的禮節。鄧煜的目光停留在她臉上遲遲無法挪開,究竟是她冷若冰霜時迷人,還是像此刻這樣笑容可掬迷人?

    「你的畫廊,為什麼叫金井闌?」

    郗縈已經解釋過無數遍,看樣子還得繼續解釋下去。

    「李白《長相思》中有兩句詩:長相思,在長安,絡緯秋啼金井闌,微霜淒淒簟色寒——這就是我畫廊名字的出處。」

    「有什麼特別涵義?」鄧煜凝眉作思索狀。

    「沒有,取名字的時候翻了很多書,讀到這兩句詩時,忽然很有感覺。」

    鄧煜低聲重複了詩句,然後說:「你不覺得詩里有很濃重的古代女性的哀怨?」

    「也許吧。所以我的畫廊不太受歡迎。」郗縈無所謂地聳肩,「不過我還是很努力地想要把它經營好。」

    「不如先改個名字?」

    郗縈訝然而笑,「原來歷史系教授也這麼迷信?」

    「越是研究歷史的人才越迷信呢!因為很難找出人類歷史發展的必然規律。一切都是偶然,不如迷信一點省事。」

    「你跟學生也這麼說?」

    「哦那可不行!他們考試會考砸的。」

    郗縈再次笑起來,小虎牙時隱時現。現在鄧煜可以肯定,他更喜歡郗縈笑的樣子,儘管她最初吸引他的是冷漠。他覺得很愉快,因為讓郗縈發出笑聲的人是自己。

    「除了經營畫廊,你還做些什麼?」他進一步打聽。

    郗縈已經換過一杯飲料,這回是菠蘿汁,甜度很高,喝下去沁人心脾,心情也跟著好起來。

    「沒什麼特別的,看看書,四處走走,有時自己也畫點東西。」

    「你的畫廊里有你自己的作品嗎?」

    「呃,我不是畫家,我畫的那些只能稱為習作,還沒到可以當作品出售的地步。」

    「你太謙虛了——我要去你的畫廊看看,一定會去。」

    郗縈笑了笑,「說說你吧,你教哪段歷史來著?」

    「近現代,主要方向是從清末到民國前期,也就是北洋政府階段,不過我個人對二戰前後的那段時期更感興趣,尤其是個人在戰爭中的生存狀態……」

    有人步履匆忙朝他們走來,隔著人群就喊:「鄧教授!」

    他們在某個歷史問題上起了點爭論,想請鄧煜過去評判。郗縈覺得這跟自己沒什麼關係,她站著沒動,打算等鄧煜一離開就悄悄溜走,但鄧煜希望她一塊兒過去。

    被派來找鄧煜的人姓陳,是翟先生的好友。他得知郗縈的身份後,拍著腦門表示歉意,翟先生半小時前給他打過電話,他一忙就給忘了,他也是沙龍的組織者之一。

    「郗小姐,你也去聽聽吧!」為了彌補自己的疏忽,陳先生格外熱忱,「聽他們這些文化人打嘴仗好玩著呢!」

    很快,郗縈就見識了一群靠嘴皮子吃飯的人是如何唇槍舌劍辯論的,他們從一個話題轉入另一個話題,從來不會冷場,也永遠不可能形成一個統一的意見,總有正方和反方,以及無數被用來證明自己觀點正確的例子。大家各執己見,幾乎沒人妥協。

    話題像流水一樣傾瀉而下,又不斷變換:集中營、侵略者心理、現代社會中的生存價值,以及,令郗縈印象尤為深刻的——高等遊民。

    高等遊民,指不遵循社會常規生活、追求自我實現的一群人。

    高等遊民游離於世俗社會之外,他們逃離日常工作與生活,對普世價值不屑一顧,不拜金不經營人際關係,通過大量閱讀積累知識,這些知識對他們的實際生活沒多大幫助(至少解決不了衣食住行這類基本問題),但能令他們內心感到充實圓滿。

    鄧煜對這種追求持贊成態度,「高等遊民類似於古希臘哲學家伊壁鳩魯提出的主張:遠離塵囂,親近自然,擺脫現代社會對人性的束縛。」

    也有人認為這是一種倒退。

    「如果整個人類都追求遊民生活,社會還怎麼進步?科學根本發展不了,登月、太空旅行永遠只能停留在想像階段。」

    鄧煜反駁,「你什麼時候看見過人類步調一致往同一個方向前進了?遊民也只可能是一小部分人的理想,畢竟要放棄對金錢、欲望的追求,單純滿足於精神世界的充實,這對大多數人來說還是很難接受的。」

    與鄧煜持相同觀點的一位女士補充說:「現代教育把每個人都變成了一台競爭機器,大家覺得為了一個職位拼殺是司空見慣的事,而人作為個體,卻在這個過程中失去了自由和個性,以一種體制的要求來要求自己,懶得思考自身的獨特價值,永遠被輿論牽著鼻子走。遊民的出現,是對這種麻木的心態和被現代人習以為常的生活方式的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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