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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1 07:38:21 作者: 蘭思思
    哥哥什麼都比我優秀,只除了一點,他太在乎別人對他的看法。

    有時侯我會想,他讀書這麼用功,不見得是因為喜歡(有哪個小孩會真的喜歡學習,不喜歡玩呢?),他想讓爸爸媽媽開心,讓他們為他自豪。我們還很小的時候他就這樣,比如暑假裡,爸爸同時要求我們倆寫毛筆字,每人每天十張。我寫了兩張就覺得沒意思了,哥哥卻能不折不扣地寫完,等爸爸晚上回來檢查。爸爸如果表揚了他,他會高興一整晚。

    哼,有什麼呀!爸爸忙自己的事還來不及呢,他只是隨口稱讚兩句而已。我覺得哥哥有點討好大人的心理,我就不會那樣。別人表揚我也好,批評我也好,我還是我自己,我才不會為別人活著呢,為爸爸媽媽也不行!

    不過即便我考試成績再差,手腳再笨,爸爸媽媽也從來不罵我。七歲那年,我在外面玩的時候把鑰匙給弄丟了,媽媽卻怪哥哥沒有照看好我。他們總能為我找到失敗的藉口。這種時候,我就覺得哥哥有點可憐,不過他從來不會因此對我耍脾氣。

    嗯,哥哥其實對我挺好的,一直很好。我同學聊天時經常抱怨在家裡和兄弟姐妹吵架爭東西的事,但哥哥什麼都讓著我。爸爸媽媽給我們買禮物,我的也總是比哥哥的多,哥哥從來不妒忌。

    哥哥告訴我,小時候鄰居嬸嬸在他面前挑撥說,如果媽媽生出來的是小弟弟,他們就不要他了,所以他一直祈禱媽媽生個妹妹,結果他如願了!他覺得我這個妹妹是他求來的,所以格外珍惜。

    「菲菲,我會照顧你一輩子的。」哥哥有次偷偷對我說。

    ——摘自《林菲日記》

    **

    七月上旬,雨季還沒結束,濕潤的空氣仍在攪來攪去,房子裡到處泛潮,被褥散發出難聞的氣味,又沒有陽光可以殺菌。所有東西都沾上了一層黏糊糊的氣息,包括心情。

    郗縈睡了個長長的午覺,爬起來時,睡意仍濃稠,需要一杯清茶將意識喚醒。

    宗兆槐喜歡喝茶,郗縈有時也跟著喝一點,感覺不錯,現在她也開始搜集不同的茶葉,品味口感。

    她站在窗邊,慢慢啜飲一杯綠雪芽,思考怎麼打發這一天餘下的時光。她不太想去畫廊,最近淡季,有時坐一整天也不見有客人上門。她不反感在散發著淡淡的畫料味的空寂之地度過一天,問題是她已經連著三天都是這麼過的了。

    書畫院昨天晚上她才去過,跟老師們吃了頓飯,喝了不少酒,現在回想起來,後腦勺仿佛還有些疼。

    喝完兩杯茶後,郗縈決定去一趟大學城旁邊的圖書館,她答應了慧慧,下次上課時帶一本梵谷的畫冊給她看。

    這是一家私人圖書館,位於大學路盡頭,獨門獨棟,青磚砌成的長條形建築,每面牆上配黑色鐵框窗戶,敦厚莊重,幾乎沒有裝飾的餘地。

    大門外搭著涼棚,供人喝茶看書,窗台下圍了一圈黃楊灌木,上面爬滿蔦蘿和紫茉莉,這個季節正開花,艷艷地連成一片,隨便截取一處就是張好畫。涼棚對面是個人工湖,湖邊的水竹芋繁茂翠瑩,枝頭堆滿紫色的花朵。

    圖書館分上下兩層,布局緊密。這裡的書主打文藝和社科,可售可借,藏書多,也較新,郗縈常能淘到驚喜。

    藝術分類在二樓,靠窗,是個不錯的位置。畫冊琳琅滿目,梵谷、莫奈、馬蒂斯,肖像畫、風景畫、宗教畫,印象派、抽象派、立體主義。

    郗縈抽出一冊梵谷的作品,隨手翻看。

    梵谷用色鮮亮明麗,筆下的植物毫無安閒文靜的氣息,它們總是處於流動生長狀態,讓人心生不安,又挪不開眼睛。秦霑最欣賞梵谷,也總是為他的時運不濟感嘆。

    她翻到菲利克斯-雷伊醫生那一頁,默讀下面的注釋——

    「1888 年年底,割掉自己耳朵之後的梵谷被送入當地醫院,報紙大肆報導這個外來畫家將割下的耳朵送給妓女一事……梵谷內心充滿痛苦,但工作能讓他得到一定程度的解脫,他為自己的醫生創作了這幅肖像畫......」

    身邊有人走過去,又倒退回來,郗縈沒有在意。直到那人停在她身邊,與她搭訕:「你也喜歡梵谷?」

    郗縈抬頭,見到一張似曾相識的臉,單根眉毛微微挑起,表情友善、欣喜,又充滿好奇。

    她愣了四五秒,終於想起來此人是誰——那個在巷子裡支棱著三腳架拍花草的攝影師。

    他比上一回見面看上去要年輕些,也許是剛理了發的緣故,當然肯定算不上小伙子了,年齡在三十到四十之間,生活大概比較悠閒,沒在他臉上留下任何悲苦的痕跡。撇開主觀好惡,這男人長得還是挺不錯的,在人群里算得上出挑。

    他望著郗縈,笑容殷切,似乎希望得到某種認同,也可能是諒解。不過郗縈卻有種感覺,這幅刻意表現出來的友善神情不適合他,如果能除去那一臉笑容的話,他的男性魅力也許會更高一些。她想像男人耐心勸導模特兒時壓著脾氣的情形,可能還會掏出一兩個玩具費勁地逗弄不聽使喚的嬰幼兒。

    郗縈眼角的笑意被對方捕捉到了,他歡欣鼓舞地向她伸出手,「你好,我叫鄧煜,沒想到咱倆又見面了。」

    郗縈不想和他握手,儘管他的手還熱情地伸在她面前,不容拒絕的姿態。

    她完全無視,淡淡地回了聲「你好」,沒有報自己姓名,也不打算與他作深入交流。郗縈從小就被母親警告,對陌生人,尤其是男人,要保持相當程度的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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