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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1 07:38:21 作者: 蘭思思
郗縈給慧慧上課沒有固定時間,她想呆多久就呆多久,夏天她走得要更晚些,一般會等日頭西斜才動身,可以避開烈日暴曬。
陽光逐漸轉為金色,將木格窗的投影在桌面上拉得老長,郗縈瞥一眼窗外,意識到自己該走了。
楊奶奶在後門忙自己的活計,郗縈與她打了聲招呼,由慧慧送出門。經過廚房時,郗縈會掃一眼掛在檐下的鳥籠,「大將軍」照例縮著脖子誰也不理。這隻鸚鵡不愛學舌,也不活潑,像個擺設。卻是家裡最受寵的一員,楊奶奶告訴郗縈,鸚鵡有靈性,它不說話,但心裡什麼都懂。
郗縈要走出巷子,轉到大馬路上才能攔到計程車。
她一直沒去學車,也是受書畫院那群人的影響,秦霑他們以落魄為榮,出門要麼騎車,要麼乾脆步行,教篆刻的朱老師長年騎一輛破得快要散架的腳踏車來來去去,他說丟了也不心疼,不過就連小偷都看不上他這車。
慧慧的家位於城南一條老巷,屬邊緣地帶,不太可能有拆遷機會,住在裡面的人仿佛有些破罐破摔,塌壞的牆體無人修繕,有些人家的屋檐明顯左高右低了,他們用一根木柱子撐住低矮部分了事。
人是一回事,自然是另一回事。春天一到,老巷子裡照樣散發出生機勃勃的氣息,斑駁的牆體上爬著茂密的常春藤。野花野草從牆根生出,一簇簇的隨風搖擺,花季一直延續至盛夏。
巷子中間部分有塊空地,大概占了三間房的面積,空地上有井,還有兩三架洗衣台,一組健身器材——大概是居委會響應全民健身的號召安裝的。郗縈才接近那塊區域,就聽到咔嚓咔嚓按快門的聲音。她警覺地看過去,一個男人在井台旁支著三腳架,相機鏡頭正對自己,正歡快肆意地忙活。
郗縈討厭拍照,畫廊開張那天,秦霑嚷嚷著要拍張合影留個念,郗縈想溜開,被朋友抓住,強塞到隊伍里。拍出來的照片上,她滿臉不安,朱老師因此評價她很不上照。
那男人還在低頭猛拍。郗縈感覺胸中一股鬱氣直衝大腦,她快步朝那人走過去。
男人直到她站定了才抬頭,他穿白色 T 恤和牛仔褲,長相還算順眼,神情中有股子俏皮勁兒,郗縈覺得有點反感,看他樣子也不是特別年輕。
「你幹嗎拍我?」她問得很直接。
「我沒拍你啊!」男人表情無辜。
他的鏡頭正對郗縈,怎麼可能不是在拍她?!郗縈今天穿了件彩條紋夏季短旗袍,式樣簡約,頭髮又是盤起來的,和巷子的風格倒是相得益彰。
她提出要求,「我要看看!」
男人認命地聳肩,後退一步,給郗縈讓出位置。
他一張張往後翻,拍的都是牆根的花,的確沒有郗縈,甚至都沒捎帶上她一片衣衫。郗縈看了會兒,有點尷尬,也覺得無趣,她直起腰來。那人也靜默著,涵養挺好,沒有表現出被冤枉之後的氣憤。
她本該說點什麼,至少為自己剛才的蠻橫道個歉,但有點張不開嘴。清了清嗓子,看看前面,沒作任何表態,就這麼一聲不響走了。
郗縈打車到超市,挑了些新鮮蔬菜和水果,又到常去的那家滷菜店買了幾樣熟食,繼續打車,前往吟香苑。
這裡不是她的家,她每月大概來個兩三趟,來之前會先通知鐘點工把房子打理一遍。
她開鎖進門,鐘點工早走了,地板擦得油光鋥亮,所有家具都纖塵不染,餐桌上插著一束百合,也是郗縈吩咐鐘點工買的。她拎著食物走進廚房,開始料理晚餐。
在書畫院,郗縈是學生,也是個有魅力的女子,在畫廊,她是老闆,在她自己的住所,她無需扮演任何角色,就是她自己。唯獨在這裡,她很難定義自己。
一個自甘墮落、自我放縱的女人?
一個吸毒上癮者?
她把蔬菜放進滾燙的清水裡焯幾下,撈出,撒上油鹽醬醋,拌一拌,裝盤。據說蔬菜這樣吃最健康——姚樂純教她的。
郗縈把裝好盤的菜餚和切成片的水果逐一端到餐廳,在桌上碼放整齊。轉頭看窗外,天色已墨黑,路燈亮起來,蜿蜒向前,沒有盡頭。
晚餐準備就緒,她坐進沙發,翻看自己隨身帶的雜誌。
門鈴響了,她沒起身。不多會兒,傳來鑰匙開鎖的聲音,郗縈這才甩下雜誌站起來。
她不開門是不想給對方一種錯覺,好像她是他私藏的田螺姑娘。
等她不緊不慢走到門邊時,門也恰好開了。
門外,宗兆槐單手提著行李箱,風塵僕僕,一腳踏了進來。
郗縈從華星辭職後,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在旅途中。
她先是參加了一個前往韓國和日本的遊輪行,以為那會是一段輕鬆的旅程,因為有三分之二的時間都待在船上,不需要行軍似的暴走。誰知她上船第二天就吐得一塌糊塗,船員對她的反應表示驚訝——
「這次出海風浪算平穩了,我們上個月出來,這船晃得,人都能在甲板上打滾!」
而且人也太多了,就餐、出關、入關,到處都得排隊,把郗縈折磨得疲憊不堪。
「以後再也不坐遊輪了!」她向姚樂純抱怨,咬牙切齒。
回家休息一周後,郗縈再次出發。
這次是自由行,計劃很宏偉,首站是貴州,然後前往雲南,再飛廣州,沿海岸線向北走,途徑廈門、福州、溫州、杭州,蘇州,最後從蘇州坐火車回三江。每座城市她預備待一周,當然也隨時可能改變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