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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1 07:38:21 作者: 蘭思思
    郗縈給他倒茶,燙口的高山烏龍,這種天喝,倒也暢快。

    宗兆槐眯眼眺望湖中央,那裡有個秀巧的亭子,孤零零杵在水中,身後拖著長而筆直的木橋。這個時段,四周沒什麼人,景色優美,卻尤顯淒涼。

    郗縈掏出一個 U 盤遞給宗兆槐,開門見山說:「請你來,是有份禮物要送你。」

    宗兆槐沒接,仿佛已意識到那是枚炸彈,但還是溫和地問:「是什麼?」

    她笑笑,臉上是慣有的嘲諷,「永輝低價策略的秘密。」

    偷漏稅,瞞報海關,賄賂,做假帳,篡改數據蒙蔽客戶。郗縈憑著記憶娓娓道來,這些內容花費了她數十個夜晚,早已爛熟於胸。

    幾個月來,郗縈一直在偷偷搜集證據,有些是她自己從公司系統中得到的,有些是讓馮曉琪代為整理的,馮曉琪並不知曉她的目的,他給郗縈運來一塊塊拼圖,最終她拼成自己想要的結果。

    「我在考慮,該把這些數據發給誰,海關?工商?稅務?媒體?或者,直接給客戶?」

    宗兆槐沒吭聲。

    郗縈轉頭看著他,他很鎮定,和平時沒兩樣。

    「你沒什麼要說的?」

    「這些事,很多公司都在做。」

    「但讓有關部門知道就不一樣了——嚴重的話,永輝可能會倒閉。」

    宗兆槐想了想,點頭承認,「有可能。」

    他對郗縈手上的東西大致作了評估,捅出去的話的確會給永輝帶來不小的麻煩,但殺傷力沒她期待的那麼大,永輝可能會被要求高額罰款或是賠償,如果他找葉南疏通關係,損失不至於致命——永輝既非上市公司,規模也不大。但意外永遠存在,一個謠言擊垮一家企業的例子也有,何況她掌握的都是真憑實據。

    郗縈端詳他,「你怎麼一點都不緊張?」

    宗兆槐聳肩,顯得很輕鬆,「沒什麼好緊張的,大不了從頭再來第四次……我的經驗已足夠豐富。」

    郗縈被逗樂,神情不再是嘲諷,撇開他倆之間的恩怨,她是佩服他的。

    「你為什麼不威脅我?」

    宗兆槐微笑著反問:「我能拿什麼威脅你?」

    「視頻啊!」她的口吻是徹頭徹尾的玩世不恭。

    宗兆槐望著她,神色認真,「我不會一錯再錯。」

    郗縈銳利的目光黯淡下去,包括敵意。過了會兒,她轉過臉去,低聲問:「你看過嗎?」

    她指那段視頻。

    「沒有。」宗兆槐苦笑一聲,他還不至於猥瑣至斯。

    郗縈沒回頭,用力吸了吸鼻子,天越來越涼了,秋意漸濃。

    「小郗,如果你去舉報,我不怪你,我把公司交到你手裡,你願意怎麼做都行……我只求你一件事,一旦你對永輝動手,不管結果怎麼樣,咱們以前的帳都一筆勾銷,可以嗎?」

    「你有什麼資格這麼要求我?」

    宗兆槐笑了笑,「你以為那些數據你是怎麼拿到的?」

    郗縈怔住,前後串連,恍然。那時她一直納悶,以宗兆槐的為人,公司的保密措施怎麼會如此差勁?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卻不阻止她,他靜靜地看著她折騰。

    郗縈心潮起伏,她苦心經營的這些東西,無法再給她帶來振奮。

    兩人靜默良久,郗縈忽然抬手,將 U 盤擲入湖中,宗兆槐望著她,目光深沉難測。

    郗縈盯著湖面那一圈細微的漣漪,眼神迷茫,喃喃低語:「我做不到和你們一樣卑鄙。」

    她起身,宗兆槐伸手去拉她,被她用力甩開。她裹緊外套,一直朝前走,風大了,吹在臉上,令她陣陣起寒。

    「我這是在幹什麼?」她質問自己,腿微微發抖,胃裡有極不舒服的感覺。

    也許她該強硬一些,她不是早就作好最壞的打算了?

    只要宗兆槐敢拿視頻威脅自己,她就公開那些證據,絕不退縮。一旦醜聞曝光,她會立刻消失,從此以後換個身份生活,她連地方都找好了。

    但是,她果真希望走到最壞的那一步嗎?那她根本就不該約宗兆槐出來談判。

    她腦子裡混亂得厲害,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麼。人有時比自己想像得更堅強,有時又比自己以為的更脆弱。

    最可怕的不是打擊或者失敗,而是迷失自己。

    胃裡猛然間一陣絞痛,也許是涼風吹的,她挺直腰杆,繼續走,試圖無視。

    宗兆槐坐在湖邊,緩慢地抽一根煙,目光遠遠落在郗縈筆直的背影上,他輕輕吁了口氣。

    本質上,他倆都是賭徒,瘋狂,不計後果,一旦投入,甚至不惜以身家性命相搏,而他們又是如此深刻地看透了彼此——她賭對了他的愧疚,他也賭到了她的不忍。

    如果郗縈當真去舉報呢?他果然能像剛才說得那麼輕鬆灑脫?

    宗兆槐用力抽了口煙。

    也許他會咬牙扛下來——那女人心裡始終藏著口惡氣,不管他怎麼努力消除也無濟於事。

    有些時候,連他自己都糊塗,究竟什麼是手段,什麼是目的。

    那個愈行愈遠的身影,倔強而孤獨,與自己何等相似,令他心生憐惜。他想留住她,擁她入懷,渴望他們能像正常情侶那樣相處,但也清楚這念頭不過是惘然。

    那身影忽然頓住,緊接著軟軟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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