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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1 07:38:21 作者: 蘭思思
    母親僵直的背影坐在床沿上,紋絲不動,郗縈看了一眼就挪開目光,逃一般離開了家。她真怕自己還沒出家門,就聽到母親的哭聲。

    逃離,似乎是每個不快樂孩子青春期的主題,郗縈也沒少幻想過,但她從未付諸實施,因為不敢。家雖然有時令她覺得壓抑,甚至怨恨,但終究也是她的庇護之所,離開這裡,她還能上哪兒呢?即使現在,她有能力離開了,可精神的一部分仍然對這個家戀戀不捨,她緊張惶遽的少女時代,枯燥乏味的青春期,貧瘠卻是她無法割捨的回憶。

    郗縈走在人行道上,內心充滿憤憤,覺得自己被驅逐了。她所幻想的與她實際得到的永遠是兩回事,過去如此,現在依然如此。

    「我覺得母女天生就是敵人,當然你和你媽媽是例外。」她在電話里對姚樂純抱怨,「我們已經沒辦法坐在一塊兒吃完一頓飯了。」

    「這次又是為了什麼?」

    「她單位的某某被要求提前退休,她覺得那樣不公平。我就說了句,領導這麼做肯定有他們的道理,她就不高興了!那人跟她又不熟!」

    姚樂純溫柔地解釋,「也許你媽媽擔心自己會步那個人的後塵呢!」

    郗縈靜默,然後問:「我是不是太任性了?」

    「有點。」姚樂純實事求是,但聲音依舊柔柔的,毫無責備之意,「不過我可以理解,你這應該算一種反彈吧,覺得你媽媽說什麼都不對,只不過你以前不敢反駁,現在敢了。郗郗,年紀大的人經常會感到孤獨,不管以前多堅強,你最好多回去看看你媽媽,別跟她爭,現在是你哄她的時候了。」

    郗縈倔強地咬著嘴唇,思量,最後說:「可我做不到。」

    「我有時也會這麼想,但我咽不下這口氣,我從小就在哄她高興,可我委屈的時候,她怎麼從來不曉得哄哄我?!」郗縈哽咽著,說不下去。

    「郗郗,你......」

    郗縈迅速掛機,捂著嘴巴,把眼淚使勁咽回去,姚樂純的電話很快又打來。

    「郗郗,你沒事吧?」她很擔心。

    郗縈努力平復心情,「沒事。」

    「來我家吃飯吧。我媽做了你喜歡吃的清蒸多寶魚,吃完飯咱們好好聊聊。」

    「謝謝,可我今天沒心情,就想一個人呆著。」

    傍晚四點,郗縈走進一家茶餐廳,點了一碗鮮蝦雲吞麵和一個菠蘿包,她不餓,但總得吃點什麼。

    玻璃窗外人來人往,毫無新意,這景象可以是五年前,也可以是十年前,根本看不出什麼差別。她也一樣,都三十了,還在為一點瑣事跟母親慪氣,永遠也跳不出那個狹窄的圈子。究竟是什麼把她囚禁在了同一個環境裡?

    有段時間她特別討厭別人說她像爸爸,覺得爸爸做的事丟人。她努力模仿母親的嚴肅,擺出凜然不可侵犯的架勢,說她像母親她會很高興。

    爸爸其實是個很和善的男人,遠比母親得人心。他唯一做錯的那件事,郗縈現在想想也許並不完全是他的錯。而她一直被母親的言論所誤導,努力憎恨著父親。

    她忽然惶恐起來,覺得自己走錯了路,而且永遠回不了頭。一向很喜愛的雲吞麵也失去了鮮甜的滋味。

    別想了。她勒令自己,何必給自己平添那麼多負擔,有些負擔,她或許一輩子都承受不起,既然如此,不如索性拋開。

    吃菠蘿包時,她接到馮曉琪的電話,給王總的方案做好了。郗縈本想讓他直接發出去,又擔心不保險。

    「算了,你發我郵箱吧,等我看過之後再發。」

    從餐館出來,時間尚早,郗縈決定回一趟公司。

    處理完郵件,郗縈關了電腦準備回公寓——如今,只有在那間 60 平米的租房內,她才是真正自由的,放鬆的。

    星期天的辦公大廳里靜悄悄的,任何一點小動靜都逃不過耳朵。

    郗縈等感覺到那人已近眼前時,才懶洋洋地抬起頭,此前她一直假裝埋首抽屜前,尋找一個印象中的移動硬碟。

    宗兆槐雙手都插在褲兜里,神情保守而謹慎,仿佛隨時可能遭到攻擊似的。

    「找什麼呢,丟東西了?」他口氣很友好。

    「移動硬碟,我記得放在這兒的。」郗縈關上一個抽屜,又拉開另一個。

    「急著用嗎?我那兒有,給你拿一個過來?」

    郗縈笑,「幹嘛對我這麼好,心虛啊?」

    宗兆槐也露出笑容,這一笑他放鬆多了,「別找了,我有多的,跟我過去拿吧。」

    「不去!」

    郗縈推上抽屜,拍拍手,仿佛沾了灰塵似的,然後揚起眉毛問:「找我有事?我要回去了。」

    宗兆槐頗費思量地盯著她,似乎很想找個由頭把她留下來,郗縈感覺到了,她利索地鎖了抽屜,把背包挎在肩上,鑰匙繞在食指上晃著圈,一副隨時會離開的架勢。

    「還真有個事。」宗兆槐伸出手指勾了勾鼻側,「葉南辦了個酒會,下周三晚上,他想,咳,邀請你去。」

    郗縈盯住宗兆槐,露出驚詫的神色,「他邀請我?」

    「嗯。」宗兆槐轉開臉,打量著牆上一幅平淡無奇的靜物圖,「你有興趣嗎?」

    郗縈眯著眼,饒有興致地琢磨了他一會兒,很乾脆地問:「我可不可以帶朋友?」

    宗兆槐倏地把目光調回來,大約沒料到她會這麼問,明顯有點猝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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