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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1 07:38:21 作者: 蘭思思
    郗縈的目光轉去搜索宗兆槐的表情,剛才,他也處在這場花雨之下,她想把自己從鮮花中得到的啟示與他分享。

    起先,她以為宗兆槐和自己一樣,被這創意弄呆了,但隨即覺得不對勁,他那種神情絕不可能算作愉悅,仿佛是深陷在某個噩夢之中,那恐懼太龐大太深沉,他連逃的機會都抓不到。

    「你沒事吧?」郗縈輕聲問,簡直像怕嚇著一個夢遊的人。

    宗兆槐沒有立刻從那種情緒中抽離出來,他怔怔地把目光從地面轉向郗縈,臉上還堆積著可怖僵硬的鐵青,他最隱秘的一面就這樣暴露在郗縈面前,赤條條的,毫無躲閃可能。

    這晚的所有浪漫與美好就此葬送。

    他們匆匆離開樹林,一路上再沒有過愉悅而深入的交流。

    郗縈覺得惶惑,疑心自己做錯了什麼。她躺在床上時依然為自己不知道的失誤耿耿於懷。直到她決定自己沒有錯(即使有也是無心的),而她也從未指望過要從宗兆槐那裡得到些什麼。她把自己的未來與那個實際上已經占據她內心的人撇得乾乾淨淨,總算得以在黎明時分入眠。

    不過翌日上班,郗縈還是找了個機會,拐彎抹角向宗兆槐打聽。

    他似乎完全忘了昨晚的失態,回憶了好一會兒才對郗縈解釋,當時他的頭疼病犯了。老毛病,跟著他大概七八年了,偶爾吃點藥,但發作不可預期,也只能隨它去。

    「沒去醫院看看?」郗縈問。

    「看過,連核磁共振都做了,沒用,也許是神經性毛病,醫生叮囑我注意休息。」他聳著肩,輕描淡寫,轉而興致勃勃邀請郗縈到他房間,「來看看金魚!」

    推開衛生間旁邊那扇門,就是宗兆槐在公司的臥室,一如郗縈預料的那樣,房間很樸素,幾件必要的家具,看上去質量不錯,但色澤款式都有些陳舊。衣架上掛著他的外套,窗邊的寫字桌上有幾本財經類的書籍。

    魚缸也擺在桌上,兩條鵝頭紅無憂無慮相互追逐嬉戲,它們很快就適應了新環境。

    郗縈問:「為什麼不放在你辦公室?」

    「我怕分神。」

    她半蹲下來欣賞那兩條魚,明亮的光線下,可以看見魚肚子上有一圈圈白色的淺痕。她還從玻璃缸面的反光中看見了宗兆槐——他正目不轉睛注視著郗縈的側臉。

    何知行辭職了,這一結果符合永輝多數人的心理預期,好像因為他的這個決定,世界從此就能安生一些。

    不過也有人替他打抱不平。

    「如果不是梁總後來居上,以何知行的資歷,銷售總監的位子沒準就是他的。」

    「誰讓他脾氣太直呢!說話老是那麼沖沖的,容易得罪客戶。宗先生還是看業績的,業績不行,資歷再老也沒用!」

    企業中的人來人往司空見慣,郗縈自己也是要走的,她不緊不慢刷新著各個人才庫中的簡歷,偶爾的,也會接到一兩個獵頭電話,但她還沒決定離開永輝的具體日期。

    也許做滿一年再走比較合適?這理由沒什麼說服力,但郗縈權且接受了下來。

    她甚至預先站在一年後的時點,回顧自己在永輝的得失,過去她常常這麼幹:回顧一年的收穫,回顧一件事帶給自己的影響——在一個被 PPT 和各種數據包圍的環境裡,你不得不將這種總結能力操練成習慣。

    痛感。這是她在永輝最主要的所得,然後才是其他——在經過充分的心理建設之後。

    不過想到自己給永輝帶來的變化,以及宗兆槐如今對她這種謹慎呵護的態度,大部分痛感會轉化成某種類似悲壯的情懷——她至少沒有白犧牲。而正因為她下了決心要離開永輝,離開宗兆槐,這種犧牲的純淨度才達到了最高。

    何知行打電話給郗縈,說要請她吃飯,郗縈以為是同事間慣常的那種送別宴:先是官方吃,然後關係好的再聚著吃,沒完沒了的。反正官方那頓她已經陪著送過了,這種私宴她不想再摻合,沒什麼共同語言的幾個人坐在一起,單調無聊。

    但何知行說:「就咱倆,我個人請你。」

    郗縈猶豫不決,她吃不准何知行請客的目的,但他口氣里有種超脫般的情緒讓郗縈動了心。

    她沉吟著,不置可否。

    何知行看透她的心思,又說:「來吧,不會對你怎麼樣的,知道你不是隨便的女孩子。」頓一下,他又說,「我啊,有點事要告訴你。」

    郗縈判斷,應該不會是個陷阱。

    人是需要通過一定時間的接觸才能充分了解彼此的,郗縈因為輕浮被冒犯後,曾對何知行如臨大敵,不過後來戒心就明顯淡多了,何知行身上有典型的三江男人的特點,好大喜功,自我感覺良好,喜歡占點小便宜,但膽兒不大,多半圖個嘴上痛快。

    她答應赴宴,但事先申明不喝酒,最晚不超過九點,何知行哈哈笑過一陣後,都答應了。

    「哎呀,仔細一想,我還沒正兒八經請你吃過飯呢!這師傅做得可夠失敗的!」

    何知行把腊味拼盤往郗縈面前推了推,他們在市中心的一家粵菜館,郗縈選的。

    郗縈說:「這頓我請吧,算送師宴。」

    何知行一臉欣然,「也行,一會兒去開張發票,找個名目讓永輝買單。」

    郗縈笑笑不語,他這毛病是改不了了。

    「聽說華星想挖你,你辭職是打算上他們那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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