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頁

2023-09-11 07:38:21 作者: 蘭思思
    他帶郗縈從一扇小門穿了出去。

    雨還在下,兩人都沒帶傘,一路小跑到停車場,然後濕答答地鑽進車裡。

    宗兆槐發動車子時,扭頭瞥了郗縈一眼,他的雙眸在暗色里閃著光,充滿狡黠,沖郗縈壞壞地一笑,令郗縈再次捕捉到他新的一面。

    每個男人的內心都住著個小男孩,永遠長不到,渴望破壞,渴望違規。

    開著車,宗兆槐問:「你有過什麼願望嗎?」

    郗縈愣了一下,搖搖頭。

    「不用很具體,可以是長期的,不切實際那種也行。」

    「你為什麼想知道?」

    「好奇。」

    郗縈沉默了一會兒,「你還在想補償我?」

    「補償你什麼?」他不再是搞怪的口吻,變得嚴肅了一些。

    「那件事......」

    宗兆槐打斷她,口氣堅決得近乎武斷,「那件事不存在。」

    郗縈轉過臉去望著窗外。

    假設它不存在,好難,總是在她毫無提防時,它會跳出來咬自己一口,即使她用理智將它埋入記憶深處,但當她這麼做的時候,其實已經意識到了它頑固的存在。

    她嘆了口氣,不光是為自己。

    如果她才二十出頭,沒經歷過男人,也許會一時天真,相信遺忘的力量。真實情況是,她談過六年戀愛,足夠了解男人對那種事有多在乎,哪怕嘴上信誓旦旦。

    那會是一根永遠扎在心上的刺。她不想哪天鬧矛盾,對方翻出這筆老帳攻擊自己,她絕對受不了,尤其來自深愛的男人。

    儘早抽身。她在心裡警告自己。

    「先說說我的吧。」宗兆槐說,「我想把永輝辦成一家百年老店。」

    「光靠給人提供零配件恐怕不容易實現吧。」郗縈排除雜念,專業頭腦開始運作起來。

    「不是絕對,德國就有不少專做汽車配件的家族企業有近百年歷史,當然咱們國內是不容易,市場變化太快,很難把得准脈。等時機合適,我會考慮做一些終端產品,目前就算是過渡期吧——你知道我剛開始辦廠做什麼產品嗎?」

    「電子玩具?」郗縈亂開玩笑。

    「沒那麼高級,做塑料膨脹螺絲,你如果裝修過房子應該不陌生——這行當發不了大財,但我運氣還行,的確讓我賺到一點底子。」

    郗縈真有些驚訝,「你創業的跨度還蠻大的。」

    「所以了,我對將來還是很有信心的。有一百年的時間來考慮出路,沒那麼著急。」

    「說得你好像真能活一百年似的。」郗縈心情好了不少,「不過國內私企有個特別棘手的問題不容易解決,以前我跟 TEP 的同事討論過。」

    「哦,是什麼?說來聽聽。」

    「後繼無人。第一代老闆辛辛苦苦打下江山,但捨不得交給專業人士打理,自己的下一代又不見得有能力支撐下去,通常一移交,企業就開始走下坡路,老話說,富不過三代。就這道理。」

    宗兆槐不太在意地笑了笑,「我想我不會有兒子可以繼承,等永輝規模夠大,我會建董事會,讓員工按比例持股,並逐步把公司交給職業經理人運作。」

    郗縈的注意力停留在他第一句話上。「你的意思是,你不準備結婚生孩子?」

    他實事求是地說:「我不知道。我對個人生活沒什麼信心,也許將來運氣會好一點,但我喜歡做最保守的估計,最壞的打算。」他瞥了郗縈一眼,「說說你的吧。」

    郗縈曾經有過,但現在她無法繼續心懷期待地憧憬。

    「如果可以,」她慢慢地說,「我想回到 24 歲,讓後面的日子重來一遍。」

    24 歲,是她接納高謙的那一年,如果讓她回去,她會拒絕他熱烈的追求,然後,也許會碰上一個別的什麼人,也許始終孑然一身,後者的可能性似乎要大一些,她覺得自己在與異性和諧相處方面沒什麼天賦。

    她一個人,沒有遭受強烈的心靈創傷,或許就不會發什麼改變命運的宏願,她的生活大概會和姚樂純一樣,有點孤獨,但充實、安寧。不排除中途把自己嫁掉的可能性,而發生這一切必定是從容自然的,就像一個人在公園裡悠閒地散步。

    但都不可能了,每個人的命運都將在遭遇那個顛覆你人生的剎那開始轉折,從此匯入無法預知的生命洪流。

    「我覺得三十歲正好。」宗兆槐或許以為她是在感慨青春不再,「不算年輕但也不老,我從不認為年輕是什麼好事。十幾二十歲的年紀既愚蠢衝動,又想法多變,是自傲與自卑的結合體。年齡的增長就像穩定劑,幫你把衝突的觀念捏合起來,讓你找到一個方向,然後心平氣和走下去。」

    「你這想法真特別,我還是頭一回遇到討厭自己年輕的人。」郗縈被勾起好奇心,「你年輕時是什麼樣的,犯過錯嗎?我是說比較嚴重的那種。」

    宗兆槐的神情凝重起來。

    「那時候的我,是個不值一提的蠢貨……一個連自己都想永遠忘掉的傻瓜。」

    他臉部的線條驀然間僵硬起來,仿佛回憶起某些不悅的往事,雖然他什麼都沒說,郗縈還是感受到了那份沉重,她相信宗兆槐的記憶中也有一塊黑色區域,否則他不可能說出這些話來。一個憎恨自己青春的人。這是她對宗兆槐又一個新的認識。

    她沒再追問下去。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