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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1 07:38:21 作者: 蘭思思
郗縈默然。
梁健又補充,「當然了,也不是說你只能去行政部,公司里其他部門你都可以考慮,只要你有意向,我會盡力為你安排。」
他的慷慨讓郗縈感受到一份善意,也讓她覺得安全——至少眼前這個人是靠得住的。
她輕聲說:「謝謝,我能考慮一下再給你答覆嗎?」
「沒問題!」頓一下,梁健的口氣低沉了些,「你慢慢考慮,不必急著做決定,等富寧的項目完全結束後再調動也來得及。」
郗縈的身子難免一顫,她喝了口咖啡,鼓起勇氣來問:「項目方面,還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
項目的時間表在此之前已深深烙在她腦子裡,不用刻意回想就能記起,下周就是投標時段了。梁健說:「文書方面的工作我完成得差不多了。」他笑了笑,「對外我會說都是你做的。下周投標,我和小葛兩個人去就行,到時你找個由頭休幾天假,不用來公司,免得有同事問長問短。」
郗縈心存感激,「兩個人恐怕應付不過來......或者,你就把曉茹調過來代替我吧。」
梁健手一擺,「不用!我剛跟宗先生做事的時候還沒秘書呢,不也都過來了?反正現在外界都認為永輝只是個陪客,咱們就低調著點兒,不是壞事。」
梁健神情鄭重,「小郗,這個單子如果咱們真拿到手了,我還是會記在你頭上。即使你調部門,我也希望你能風風光光地離開銷售部。」
郗縈沒有作聲,現在她根本沒法深思任何與富寧相關的事。不過這時候她又難免猜想,梁健一定正在進行著某種不可言說的活動,再怎樣也無法否認,他利用了郗縈的不幸,儘管帶著歉意。不過她不會因此譴責梁健——母親常常教導她,不要以為有人會憑白無故向你提供倚靠。
她不問,梁健當然也不會說,他們心照不宣,對那件事守口如瓶,這很好。
埋葬,遺忘,她正走在路上。
事實上,對於自己的未來,郗縈想得比梁健更遠,她考慮過離開永輝——不久前的雄心壯志在那夜統統被葬送,她不會再做銷售,也許重新找家外企,重操舊業做後勤,但內心不再躁動。
也許她還會考慮找個可靠的男人結婚,一輩子躲在婚姻城堡里,不再有堅如磐石的意志(她似乎也從未曾擁有過),也不再野心勃勃。走大多數女人在走的路,這算不上太壞的選擇。
但目前還不是時候。
她不想因為自己的離開引來狐疑的議論,那些不詳的猜測會像陰影一樣尾隨著她,說不定還有可能破壞她彼時已經到手的新生活。
必須要等項目塵埃落定,等沙土將秘密埋葬得足夠嚴實,等「它」連殘骸都不剩的時候再走。唯有將一切殘痕都處理乾淨,她才能夠安心向前。
秘密像一個兩頭尖銳如針的硬核,它頂在郗縈的身體裡,只要有所動作就會被刺痛。在覺得自己快要扛不住的時候,她給姚樂純打過電話,她需要傾訴,儘管此前她一再告誡自己,遺忘是最穩妥的辦法。
姚樂純在電話里快樂地問候著她,同時對她的邀請感到抱歉。
「我見不得人啦!」她開心地嬌嗔,「昨天吃了個芒果,沒擦乾淨嘴巴,現在整張臉都腫了,像個豬頭!咱們得等上幾天才能見面!」
郗縈忽然想回去看看母親。她真的那麼做了。
母親見她回來很高興,當然她從不會喜形於色,多年來,她扼殺掉自己各種喜怒哀樂,如同一具行屍走肉般活著,而她自以為這是一種很高的境界。
兩人一起吃了晚飯,飯桌上,母親一反常態,喋喋不休說著不相干的事,誰家孩子終於結婚了,誰家女兒懷上了二胎,婆家娘家為姓氏的問題暗暗較勁,還有誰家兒子媳婦鬧離婚,兩家人家爭搶孫子,把 110 都驚動了。
世俗生活就是一幕幕熱鬧的悲喜劇,被一代代傳承下來,偶有疲倦感,也無人敢謝幕退場。
郗縈忍耐地聽著,心中卻對這些內容充滿鄙夷,而母親的敘述和藏在後面的目的則充滿了矛盾:她給郗縈展示別人婚姻的種種不幸,又希望女兒能儘早跳入同樣的城堡,與之同流合污。
「小縈,早點結婚吧,你虛歲都 31 了!我老了,以前要強,總希望你能出人頭地,也許就是因為這種想法才耽誤了你,現在我想……」
「別說了,媽!」郗縈驟然打斷母親,態度粗魯得連自己都驚訝,她站起來,「我還有事,先回去了!」
她進自己房間取了幾件物品,走出來時,母親還愣愣地坐在飯桌前,手上捧著半碗米飯,她錯愕受傷的眼神讓郗縈心生憐憫——她是第一次被女兒這麼吼,但郗縈不想彌補。
家裡慣常而熟悉的氛圍與她將要道出口的痛苦格格不入,而母親也摒棄了一直以來要她獨立自強的想法,改用世俗庸常的那一套來要求女兒。
郗縈斷定,母親不會是個好的傾聽者,更不可能給自己提供什麼良性建議,她也許會震驚,然後覺得女兒太蠢,她會把自己從這場談話中遭受到的難堪與疼痛加倍還到郗縈身上。
郗縈明白,自己永遠不可能向母親揭開傷疤,並祈求得到安慰。
小時候,她也有過類似的無助時刻,軟弱得想哭,想找個懷抱汲取一點溫暖。她去找母親,母親僅僅皺一下眉,連訓斥都不需要,她就委委屈屈地把哽咽吞回肚子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