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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1 07:38:21 作者: 蘭思思
「這只是底薪,銷售還有提成拿,做得好,收入會很可觀,而且公司的福利也很不錯。」
但郗縈堅持自己最初的要價,她羅列了幾條事先想好的理由,雖然是講給梁健聽,然而她卻有種錯覺,好像自己還坐在宗兆槐的辦公室里,而他在斜對角,依然是一副認真聆聽的神色。她認為他不會拒絕。
最後,梁健妥協了。
郗縈先跟母親說了跳槽的事,從大名鼎鼎的外企跳到一家之前聽都沒聽說過的民營企業,這種轉換沒多少說服力,母親的眉頭果然越皺越緊,直到郗縈報出新職位的薪水數額,母親的神情才緩和下來。
「出去闖闖也好。」她微微點著頭,好像女兒是在向自己徵求意見,而非先斬後奏。
然後郗縈才提到想搬出去住的打算,措辭格外謹慎。
「那地方還是個待開發的小鎮,交通很不方便,沒有直達城裡的公交車,得去火車站轉一圈。上班時間又規定得早……」
「他們不提供班車?」母親的目光又敏銳起來。
「沒有,住在市區的員工很少。以後可能會有吧。」郗縈撒了個謊。
她可以在母親背後說三道四,但一到母親跟前就立刻恢復了小時候的樣子,說話小心翼翼,唯恐惹母親起疑。
小象效應——小象從小被綁在樹上,剛開始還會反抗掙扎,時間長了就認命了,長成大象後,即使沒有繩子綁著它,它也不再想著逃跑。
母親沉默了一會兒方說:「有幾句話,你別不愛聽。」
「您說,我聽著呢。」
「你今年三十了,按說我不該再處處管著你,但你從小就缺分寸,說話做事容易偏激,一個人住在外面,跟人打交道時尤其得注意。還有,不要輕易相信別人,也別再找高謙那樣的男朋友,要找就找合適結婚的。」話說到最後,母親下巴高昂,孤傲畢現。
這口氣郗縈聽了二十多年,二十年來,她胸口堵著一團污穢的戾氣,越聚越濃,總想找機會爆發一次。
但不是今天。今天她的目標是順利搬出去。
她把駁斥的話咽回去,妥協性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母親一直看不上高謙,那傢伙自己也不爭氣,最後用讓郗縈心碎的一招證明了母親眼光的毒辣。
有時候郗縈也會反思,當年她堅持要和高謙在一起,會不會就是因為母親反對?她用這種方式來反抗母親對自己長期的壓制,而她其實並非一開始就真的愛上了高謙。
現在她痛恨高謙,是否也包含著被母親羞辱的成分?
郗縈把房子租在離公司步行僅十分鐘腳程的拆遷戶小區內,這個小區里住著許多在園區打工的年輕人,他們來自五湖四海,有些誠實友善,有些則行蹤鬼祟,不過無所謂,反正關起門來就她一個人。
她租的是間約 50 平米的單身公寓,一個房間加一個極小的儲藏室,廚衛齊全,客廳還算寬敞。不過總體而言仍是個格局緊湊的蝸居。
小房子給她帶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她和母親合住的房子位於城中心,有一百二十平米,是父親留給她們的最大一筆財產,房價飛漲的今天,這套房子估值怎麼也得超過三百萬了。不過母女倆日子一直就不拮据,母親有份不錯的工作,在一家事業機構做公務員,她又擅長精打細算,這些年,兩人沒在經濟上吃過苦,母親在某些方面的儉省不是因為貧窮,要麼出於習慣使然,要麼就是源於一種她自己都沒弄明白的自虐心理。
第一天上班郗縈起了個大早。昨晚她查過氣溫,早晨只有三度,但她討厭臃腫的羽絨服,看了眼窗外燦爛的晨光,她把那件柔軟的駝色長大衣穿在了身上。
大衣裡面,她選擇了一套淡粉色薄呢西裝套裙,與她白皙嬌嫩的膚色相得益彰。相對於韓式女裝,郗縈更喜歡含蓄典雅的日式風格。她任由長發披在肩頭,頭頂挑起一股紮成辮子,垂在發間,這讓她過於文靜的裝扮有了活潑的氣息,看上去更年輕了。
姚樂純一定會說,衣服的顏色太嫩,頭髮樣式也有些學生腔,不適合營造專業沉穩的氣質,但郗縈在著裝方面從來只依從自己的喜好,而非某些別人定的規則。憑什麼人過了一定年紀就非得往老成穩重里打扮?
她喜歡的顏色都是些亮而輕的色彩,不像姚樂純,偏好黑、灰這一類沉重的色調。也許人的喜好和性格也會形成互補關係吧。
三月上旬,春天的氣息日漸明顯。
牆角的白玉蘭開得爛漫繁華,空氣里有結香刺鼻的氣味,一隻喜鵲站在銀杏枝頭,用嘴使勁拗一根樹枝,好撿回去修巢。
郗縈腳步輕快地出了小區,走在一條新修的主幹道上,道旁是條窄河,沿河垂下千條萬縷的迎春,黃燦燦開滿了堤岸。
如果不是這次跳槽,郗縈大概一輩子都不會認識這個叫漁港的小鎮,也就不可能知道除了喧鬧的城市,還有如此安靜美麗的地方,而且離她並不遙遠。
一個大巴車司機從河裡沿著碼頭走上來,手上拽著把剛洗乾淨的墩布,他將墩布使勁往銀杏樹幹上甩,濺起的層層水珠在晨曦中發光。
小時候郗縈喜歡對著陽光噴水,幻想能從水霧中看見彩虹,書上是這麼說的。
書是爸爸給她買的,上面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實驗,她和爸爸嘗試了好多種,比如把木頭泡在肥皂水裡,據說晚上可以看見它發光;他們還在桌上轉雞蛋,據此判斷雞蛋是生的還是熟的。與父親相處的時光快樂而短暫,郗縈總是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