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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1 07:38:21 作者: 蘭思思
    「熱愛美食者必熱愛生活。」她總這樣說。

    郗縈坐她對面,用一件寬大的過膝長毛衣裹住大半個身子,底下一條緊身羊毛打底褲,光腳,長發紮成一束,盤在頭頂,像個道姑。她的臉蛋光潔如瓷器,這是張漂亮的鵝蛋臉,五官卻不出眾,丹鳳眼讓她看起來懶洋洋的,嘴唇呈性感的菱形,但牙齒不太整齊,鼻子是最大的亮點,秀巧挺拔,有點高高在上的味道,還有個小小的,看上去很是倔強的下巴。總有人說她孤傲,也許和鼻子與下巴的形狀不無關係。

    她的五官分開看沒什麼特別,合在一起卻有種極致的柔媚,尤其笑得厲害時,雙眼眯縫成兩道彎彎的月芽,小虎牙若隱若現,頗有幾分神似日本老牌女星田中裕子,常常讓交談的另一方失神。

    但她很少暢懷大笑,一來因為牙齒,二來也不覺得生活中有什麼值得高興的地方。

    姚樂純則是一副標準美人樣兒,唇紅齒白,明眸善睞,笑容有著水果般的清甜。不過她和郗縈在一起時,從不為自己的美貌得意,反而常常羨慕郗縈既冷又媚的女人味,在她的概念里,完美代表著乏味,因而也欠缺情趣。

    姚樂純本來有一頭烏黑秀美的長髮,最近她忽然厭倦了,剪了個奇怪的髮型,腦後的頭髮由左向右陡峭傾斜上去,而前劉海卻又整齊得咄咄逼人,如同紀律嚴明的軍隊正打這裡經過。

    她為一本暢銷雜誌撰寫美食文章,又在另幾本生活雜誌上分別開設了指點女性穿衣打扮及講解茶道、插花的專欄,她喜歡各種與美相關的技能,日子過得精緻而悠閒。不過,和郗縈一樣,她的烹飪技術也很糟糕,對於美食,她僅僅停留在精於理論的階段。

    「我媽總擔心我將來成不了賢妻良母。」

    她語氣歡快,把一碟土豆片倒進沸騰的湯里,「真應該出去吃,你生日那天光喝酒了,一直想補頓大餐給你。」

    「不要,還是這樣好。」郗縈愜意地盤起腿,「還記不記得有一年聖誕夜我媽不在家,咱倆吃火鍋的事?」

    「當然記得,高二那年嘛!」

    「好懷念!熱氣把整個房間都填滿了,而且就咱倆。」郗縈嘆息。

    她們的友誼可以追溯到十六年前的初中時代。那時女生可簡單分為兩類,開朗型和內向型,她倆都屬於後者。郗縈的安靜、早熟令姚樂純著迷,而郗縈喜歡姚樂純是因為她的溫柔善良,還有小俏皮——

    「為什麼他們老把 America 和 Australia 搞混?我就不會,因為我只會 America 的拼法。」

    她倆經常會對某個男生形成相同的看法,不過誰也不會撂下對方去追隨心儀的男孩。這種默契一直延續到高中畢業,之後兩人對異性的審美終於分道揚鑣。

    「這樣也好,可以避免咱倆愛上同一個男人。」姚樂純說。

    她們為自己的解析能力沾沾自喜,有些觀點難免少女特有的自以為是,但還是為她們贏得了某種優越感,當然學習成績出色也是因素之一,姚樂純的成績要更好一些。

    除了觀察男生,她們也分析自己。

    「你生活在一個父母健全的家庭,所以比我樂觀,我常常會覺得壓抑。」郗縈從不掩飾自己對單親家庭的失望。

    「平衡很重要。我爸脾氣急躁,不過他能在我媽媽那兒得到緩衝,波及到我的能量就微乎其微了,我媽媽就是那個平衡點。」姚樂純說,「你媽媽缺少這樣一個可以供她發泄情緒的人,所以你的壓力才會大得難以承受。」

    除了平衡,郗縈認為姚家另一個吸引自己的地方是無處不在的幽默感。幽默是尋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閃光點,猶如菜里的鹽巴,少了就沒味道。

    有次她在姚家吃飯,姚樂純埋怨她母親蒸的蛋餃軟塌塌的不好吃,她爸爸也嘗了一個,然後搖頭晃腦地評價,「侍兒扶起嬌無力,東風無力百花殘。」

    姚樂純說:「奶奶做的蛋餃好吃,硬邦邦的有嚼勁兒。」

    她爸爸又說:「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姚媽媽從廚房裡出來,看到每個人都在笑,她神情迷惑,「我錯過什麼了嗎?」這是她的口頭禪。

    姚爸爸長相英俊,姚樂純容貌上的優勢大多承襲自父親。姚媽媽外貌不出眾,但溫柔和善,是家裡的主心骨。

    郗縈家從未有過如此輕鬆的氣氛,即使在爸爸還沒離開的時候。

    兩人喝加熱過的花雕,郗縈還在酒里加了兩勺糖,她喜歡豪飲,姚樂純則偏愛慢酌,這大概和性格有關,郗縈做事看重結果,姚樂純更享受過程。

    「還是中國酒好喝,洋酒的口感太差勁了!」郗縈一口飲盡後讚嘆。

    姚樂純提醒她,「花雕度數不高,但也容易醉的,別喝太多,只能適量。」

    郗縈又給自己杯子裡倒上一些,伸出手指橫在杯子上比劃,「不多,3 fingers!」

    失戀那段時間,她著實酗過一陣酒,每當黃昏來臨,她幾乎能聽見全身血液流動的聲音,奔涌著喧囂,每個細胞都在渴望酒精。

    那樣縱容自己沉淪,她當然不敢回家,藉口出差住在小旅館裡,半夜醒來,腦子裡常常一片空白。直到三十歲生日那天,她在酒吧與姚樂純聊了一整夜,才算幡然醒悟。

    「天真要不得啊!」郗縈喝著酒唏噓。

    高謙劈腿前有過各種蛛絲馬跡,比如郗縈曾在他公寓裡發現一副女式太陽鏡(他解釋說是表妹的),還有幾次他一接電話就往房間裡走,還反手把房門鎖上了,稍微動動腦筋就猜得出來是怎麼回事。但她被愚蠢的浪漫蒙蔽了眼睛,以為這個男人真會像承諾過的那樣對自己好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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