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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1 07:34:02 作者: 蘭思思
平時得閒,他喜歡到處走走,看看此地的民俗民風,發現哪兒的生活其實都差不多。
當然,他有他的快樂,因為女兒的陪伴,看著小菲從小女生成長為亭亭玉立的妙齡女孩,岑慕彬由衷感到欣慰,仿佛自己跟著她又經歷了一遍成長。
小菲喜歡香港,完成高中學業後,她拒絕了母親讓她出國的建議,考進港大,如今是金融系二年級的學生,平時住校,周末回家與父親小聚。她不喜歡吃餐館裡的飯菜,為此岑慕彬練就了一手好廚藝,每次女兒回來,他都會精心準備,飯菜隆重得像過節一樣。
一進門,他先把花瓶里插著的那束紅玫瑰給撤了,換上剛買的滿天星。
這束玫瑰是一個女病人送的,也不知她怎麼想的,送這麼熱烈且喻意明顯的東西,而且是在岑慕彬去停車場的路上,他接在手裡有點無措,扔了又覺可惜,只好帶回來。插在花瓶里一周了,形狀還好,但顏色有點蔫,一副憔悴的樣子。
把花扔進垃圾桶時,他不小心被刺扎到,這輕微的痛感令他想起知春。無論生活存在多少種可能性,到頭來你能走的路永遠只有一條,其餘可能則僅僅存在於想像之中。
對岑慕彬而言,謝知春就是那無數想像中的一種。
初次見面,知春就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而大多數病患或病患家屬都宛如過眼煙雲,在他心頭不留任何痕跡。
知春不像別的家屬那樣哭哭啼啼,她顯得很鎮定,但眼裡寫滿警惕、悲傷,還有恐懼。談話時,她始終躲在榮韻身後,像只受驚的兔子。
岑慕彬一看便知,這是個沒經過什麼事,且養尊處優慣了的小女人。她也會盯著自己看,但眼神跟別的女人不一樣:她把他看作救世主、一個神奇的傳說,在她眼裡,他不過是一部治療機器,僅此而已。
而占據她全部身心的是那位傷患——她的丈夫榮鈞。
知春的眼裡只有榮鈞,好像她不是一個獨立的個體,而是榮鈞的延伸部分,隨著丈夫的一舉一動歡喜悲憂。
岑慕彬對自己說,這樣的女人缺乏自我,沒個性。但還是忍不住會去留意她。
漸漸地,他發現知春笑起來特別好看,像沒有完全展開的玫瑰,既含蓄又飽滿。很多人嫌玫瑰俗氣,卻是他的至愛。給花花草草拍照拍多了,還是覺得玫瑰最美,豐滿艷麗,極具層次感,但又那麼弱不禁風,只適合養在溫室。
他忽然明白知春吸引自己的地方是什麼了,她只是表面成熟,內心卻極為純淨,如水般透明,晶瑩而脆弱,輕易撩動了他的心弦。
而她似乎從未意識到自己有多迷人,總是以一種低姿態跟各種人打交道,不止是對院裡的醫護人員——岑慕彬有次看見她特地跑下台階,把一個剛喝完的礦泉水瓶遞到拾荒老人手中,而不是扔進離她很近的垃圾箱。老人大概道了謝,得到她一個和善的笑容。
他以觀察一朵花的細心去觀察知春,不知不覺中,一點一點淪陷。
等他驚覺,已經晚了。每天,他看著知春為榮鈞奔波忙碌,失魂落魄,忍不住會想,如果有天自己丟了一條腿,會不會有個女人這樣全心全意照顧自己?
他有點羨慕病榻上的榮鈞。
他們的病房裡總是溢滿太多甜蜜,他每每在門口都要停頓一下才走得進去。
空虛時,他任想像信馬由韁:如果當初他娶的是謝知春這樣的女人,現在的生活會是怎樣?但每次才幻想了一點就放棄——太美好的東西對他來說都像毒藥。他不是一絲良知都沒有,可她就在眼前,有著花瓣一樣柔軟的心性和觸覺,如他渴望的那樣,偶爾還會靠近他,那樣不設防,對他充滿信賴。
一朵動人的純色玫瑰,卻開在黑暗之中,淒楚地等待陽光。
他很清楚,自己不是她的陽光,卻依然忍不住伸出了手。
除了心動,他還有一絲不無卑劣的好奇——這女人的忠貞能堅持多久?
他忘了,玫瑰雖美,卻帶刺。
他覺得煩躁,又拋不開。把她逼到角落會怎樣?
而她居然藏著利爪,惹急了會撓他,毫不手軟。
很久以後,他想,如果自己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知春,是不是後來就不會那麼沉迷了?不管過程如何曲折,他最終還是順遂了心愿。
得到後,卻還是不甘心,欲望總是無窮無盡——他還想在知春心上占據地位,甚至幻想和她擁有一個未來。
兩人在一起時,知春聊的最多的卻還是榮鈞,這女人心心念念都是她丈夫。
她在肉體上背叛了榮鈞,在情感上卻不願再有逾越,每次發現他靠得太近,就會不由自主拉開距離。
最後,他發現自己毫無勝算——當一個女人和一個男人經歷過五年以上幸福的婚姻生活,哪怕後來她碰見的男人再優秀,也無法取代第一個男人在她心裡的位置,因為他把自己的印記在她身上和心頭刻得到處都是,讓後來者無從落腳。
長期穩定和諧的婚姻會形成一種精神上的血緣關係,那是比肉體或者契約更難以擺脫的束縛。沮喪中,他想明白了一點:即使知春勉強和自己在一起,他們也不可能幸福——她會後悔,會沒完沒了悼念前一段婚姻。
他不可能贏得了榮鈞,他只能放棄。
但他依然感激知春,讓他在有生之年品嘗到了愛情的滋味,即使那是偷來的。把飯菜置備好後,岑慕彬走出廚房,看看時間,才五點,離女兒到家還有兩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