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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1 07:34:02 作者: 蘭思思
    知春終於站起身,卻猛然推開姜嵐,瘋了似的衝出家門。

    榮鈞剛剛移步至書房門口,只趕得及捕捉到知春的一個背影。

    他茫然不知所措,看著姜嵐問:「我做錯什麼了嗎?」知春像逃難一樣衝下樓,又衝出小區,完全不經思考就沿著一條荒僻的小路跑了下去,像個馬拉松賽手,氣喘吁吁卻腳步不停。終於跑不動了,她腳一軟,跌在地上,環顧四周,不認識,前面後面都有馬路,縱橫交錯,車流無情地打她身旁經過,帶來塵埃和難聞的汽油味。

    她爬起來,繼續在狹窄的人行道上前進,但步子明顯慢了。人行道上還栽了法國梧桐,枝幹有一個人的腰身那麼粗,她走幾步就得往邊上閃一下繞過它們。

    原來就在離家不遠的地方就有對她而言陌生的地方。

    她走到一片小廣場,看樣子是新建的,有嶄新的公共長椅。知春一屁股坐了上去。好累,身心都累。

    她沒帶手機,不過也沒什麼,她已經沒有可以逃奔的憩息地了,也沒有可以依靠的人,以前她還能去找岑慕彬。她搖了搖頭,像對自己全盤否定。

    一片雨雲從頭頂掠過,灑下一陣黃豆大的雨點,她一下就成了落湯雞。小時候,媽媽最擔心她淋雨,每次淋過雨她都會發高燒。

    這會兒,她完全不在乎,連腳都沒挪動一下,把自己當成一株樹,沉浸在冰冷的雨水裡,還覺得挺暢快。

    死了算了。

    雨沒讓她發燒,倒是讓她發熱的頭腦冷靜了一些。

    如果真能一輩子都留在媽媽的羽翼下該多好。她掐指算算,自己真正獨立的日子其實也沒多久——從榮鈞出事開始。此前,她不過是從媽媽的羽翼下挪到了榮鈞的羽翼下。

    可她獨立的生活過得如此糟糕,每一步都走得不及格,錯得也越來越離譜。想起剛才在家裡丟醜那一幕,她止不住想對自己冷笑,因為受不了。但也不是特別後悔,早晚她都會到那一步的。那種感覺,就像是腦子裡的某根弦猛然之間繃斷了一樣。

    死了算了。

    死亡像一個終極安慰,慢慢熨平知春布滿褶皺的心。和死亡相比,還有什麼事是重要的呢?她總算平靜了些。

    雨停了,天也更加黑了。

    知春還坐在長椅上,等著路燈將自己曬乾似的。對於前路,她完全找不到方向,但也不願意再多想了,每一次她躊躇滿志,卻總是無可避免滑入更深的泥淖。

    「知春姐。」

    知春木然轉眸,姜嵐正匆忙朝自己走來,她渾身上下也淋得透透的,卻仿佛有股蓬勃的生機,令知春無法直視。心裡殘留的餘燼更冷了。

    她終於想到要放棄,這一次,是徹徹底底的放棄。

    「我到處找你。」姜嵐站在她跟前,「快回家吧,榮鈞急壞了。」

    「我沒事啊!」知春聽到自己的聲音軟塌塌的,「你走吧,我再坐會兒,我會回去的。」

    姜嵐站著不動,知春聽到她儼然變促的呼吸聲。

    「要我說多少遍你才相信,我和榮鈞之間什麼都沒有!如果你不願意我介入你的生活,為什麼不直說呢?」姜嵐終於忍無可忍了,「為什麼要這麼彆扭,為什麼要裝大方呢!」

    知春低頭笑笑:「用不著你來教訓我。人人都能指責我,但你不能。」

    姜嵐握緊雙拳:「我沒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我問心無愧!」

    「挺好。」知春聳肩,「不過跟我沒半點關係——我已經決定了,我要跟榮鈞離婚。」她努力了又努力,終於還是無可避免說出了那兩個字,她沒再像從前那樣覺得心痛,也許,她早已不愛榮鈞,遲遲放不開,不過是一種因長期互相占有而形成的習慣在作祟。

    「他不會同意的。」姜嵐的反應極其鎮定。

    「那就不用你操心了。」

    「也對。」姜嵐點了點頭,開始後退,「不過我還是得告訴你一聲,榮鈞他都知道了,我瞞不了他,所以全告訴他了。」

    一進家門,知春便聞到滿屋子煙味,榮鈞不見身影,想來還在書房。

    知春沒去書房,她先到衛生間沖了個澡,作出決定後,她終於不再有沒著沒落的感覺,舒舒服服洗了個澡。擦著頭髮出來時,榮鈞已經從書房挪到客廳,他把所有窗戶都打開了,但煙味還在。

    榮鈞坐在沙發里,看著知春,企圖化解危險的氛圍,語氣是玩笑性質的。

    「據說抽菸有緩解情緒的效果,我試了試,好像作用不大。」

    知春看都不看他,毫無反應地走進自己房間,榮鈞起身,慢慢跟過去,止步於門邊,柔聲說:「知春,我們談談好不好?」

    「好啊!」知春很乾脆,「我得收拾一下,給我十分鐘。」

    又是三更半夜,知春和榮鈞面對面坐在客廳里,像兩軍對壘。

    知春想起遙遠的過去,這個時間點,她和榮鈞早已上床,相依相偎,溫暖地睡了過去。那時的自己多單純,混然不知丈夫心中埋藏著關於過去的秘密,也從未想過未來的某個時刻自己也會製造類似驚險的秘密。無知真是一頂巨大的保護傘。

    而究竟是什麼改寫了這一切?

    榮鈞像坐在火山口上,表情是極其尷尬的。

    「姜嵐……她都跟你說過了,咳,是吧?」

    知春穿戴得很整齊,坐在自己家客廳里顯得有點怪,她望著榮鈞說:「那是她的說法,我還想聽聽你的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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