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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1 07:34:02 作者: 蘭思思
    她想像這一切,竟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解脫。以前她也會覺得疲倦,覺得撐不下去,但很少起過強烈的逃避念頭,她不是超凡脫俗的那種人,向來被紅塵俗世綁得很牢,照理不會厭世。而這一次,她連死都不想拒絕,可見是真的累了。

    但她隨即想到蓉蓉,想到父母,還有榮鈞。尤其是榮鈞,她只不過是被扎了一刀他就失控落淚,她要是死了,榮鈞會怎麼樣?

    幾近麻木的心又微痛起來。

    知春輕輕嘆了口氣,牽掛太多,她還不能死。

    36-暗夜知春在無邊的黑暗中摸索了許久,眼前終於現出光亮,從她的角度望過去,那似乎是個洞口,不難猜測,洞外應是廣闊天地。她收起疲憊,滿懷希望朝光亮處走。每走幾步,她就會抬頭看看前方,以確保那片光明還在。

    當她不知道第幾次看過去時,洞口多了一個人。

    因為背光,知春無法判斷那人是正對自己還是背對自己,更無從判斷對方是敵是友,然而,她沒有害怕的感覺,內心深處,反而生出一絲親切,想要快點抵達那人身邊。潛意識裡,這個人應該是榮鈞,此刻,他已完全康復——四肢健全,姿態挺拔,正在光明之源等她。

    知春振作精神,加快了步伐。她驀然從夢中醒來,睜開眼睛,床前的確站著個人,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是榮鈞回來了,但隨即清醒過來。

    不是榮鈞,是岑慕彬。

    岑慕彬似乎進來沒多久,見知春醒了,他一臉歉意:「把你鬧醒了?」現實如潮,紛湧入知春的腦海。

    她嘆了口氣:「你來幹什麼?也不怕被人看見。」

    岑慕彬難得露出妥協的神情:「想來看看你……知春,你讓我膽戰心驚。」

    知春牽動嘴角,淡淡笑了下:「別擔心,我死不了。」

    岑慕彬坐下來,搜索到她的手,握住,知春想避開,但他抓得很緊,知春恍惚間想到,他要做的事,似乎沒人能攔得住。

    「你和我第一次見到時大不一樣了。」他嗓音沙沙的,但聽不出明顯的情緒。

    知春無力地笑笑:「誰還能永遠不變呢!」岑慕彬沒反駁,沉默了一會兒又問:「為什麼打給小周,不打給我?」

    「我打給小周,你不照樣還是知道了?」

    岑慕彬握住她的手加重了力道,知春覺得有點痛,但這痛不鑽心,反而讓她有種踏實的感覺,出事以來,她一直覺得自己很虛弱,仿佛漂浮在半空,隨時都可能化作一縷煙消散,直到此時,她才有落到地面的真實感。

    因上午激烈的爭執而引發的怒氣早已煙消雲散,知春對岑慕彬產生了一種奇異的感激之情——他無言的陪伴常常能熨平她內心或憤慨或疲憊的情緒。

    然而,榮鈞落淚的一幕橫插進來,知春又陷入矛盾,她覺得應該讓岑慕彬離開,可又有點捨不得,他的掌心正源源不斷向自己輸送暖意。

    岑慕彬默默注視著她,眼裡的柔情前所未有,此外還有憂慮和許多想說卻無法說出口的話。

    但即使他不說,知春也能明白,那些話,其實說不說都一樣。她現在終於相信,命運是無法輕易改變的。

    人是由時間延續累積起來的產物,也必將沿著同樣的軌道繼續前行,試圖抽取其中的某個截面,使它脫離連續性而生存幾乎不可能。

    命運是一張網,把相關的人和事一一編織進去,並藉此錯綜複雜地鋪展開來,牽一髮動全身。

    而纏住知春的網比普通人的還要更複雜一些。

    她感到自己同時身處兩個世界,一個光明,一個黑暗,此刻,她在後面的世界裡,與岑慕彬一起,這個黑暗的世界裡只有他倆,她與他相依為命。

    但即使這樣隱秘的慰籍也持續不了太久。

    岑慕彬在病房待久了,現實還是強悍地從角落裡紛紜湧出,知春的不安逐漸加劇。

    「你還是走吧。」

    岑慕彬坐著不動。

    知春咬了咬唇,終於艱難地作了讓步:「等我好了……就去找你。」

    握住她的手這才鬆開了,岑慕彬的手指沿著她的額頭慢慢滑下來,經過眉毛、眼睛、鼻樑,然後是嘴唇,指尖在她唇上輕輕畫了個圈,手指縮回去。

    他站起來,又盯著知春看了一會兒,才轉身離開:「有事找我,我一直都在。」

    周廣志離職後到處找工作,但他的名聲在圈子裡已經壞掉了,投出去的簡歷和打出去的電話均如石沉大海,後來經一位朋友推薦,在主流圈以外的一家小企業找到個部門主管的位子,薪資也不高,雖然覺得委屈,他也不敢計較,只能兢兢業業幹了起來。然而,再小的公司也從來不缺是非,他上任一周都不到,在前任僱主那邊的「事跡」便在公司內部廣為流傳,最終傳到老闆耳朵里。

    老闆最忌諱偷錢的員工,乘著還在試用期,隨便找了個理由就把周廣志給辭退了。六神無主的周廣志又去找朋友幫忙,朋友婉轉表示沒辦法,因為他有前科。

    周廣志絕望且憤怒了,他把自己的不幸統統歸結到知春身上。他不敢告訴家人自己再度失業了,每天早上照常出門,佯裝去上班,而大把時間沒處花,很自然就起了跟蹤知春的念頭。

    他有過好幾次下手的機會,卻偏偏選在一個最不合時宜的地點動手,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是怎麼回事,也許是知春當時那副一反常態的脆弱迷亂的表情給了他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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