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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1 07:08:08 作者: 江汐潤
談時墨抬手捏了捏鼻樑,思索著微微皺眉,整理了一下語言。
「我不知道有沒有人跟你說過,如果沒有的話,可能確實是我多嘴。我說這些不是想改變什麼,只是我到底不止是嘉華的老闆,也是致北的表哥。他這一路走過來很艱難,如果現在終於到了無以為繼的地步,希望你不要恨他,他真的已經盡了全力。」
方舒雁沒有打斷他,眉宇間一片平靜。
「我是八歲那年見到他的,那年他只有五歲,已經受父親的情夫精神欺辱一年多。我姑姑得知他被虐待之後,持刀去砍丈夫和小三,本來是為了要保護自己的孩子,但殺人未遂,重傷之後精神失常,反而把自己清醒時一心保護的兒子錯當成了破壞自己生活的元兇,十數年如一日的虐待他。
他最開始來家裡時很不受寵,沒法和母親分開住,人也太小,躲不過我姑姑的虐打。那時候我住他隔壁,每次見到他時他都一身傷。」談時墨平靜地說,攤開自己的掌心。
「你注意到過他右手掌心正中間有個黑點嗎?看起來像顆痣,生在掌心裡。」他說,隨即搖了搖頭,「其實不是痣,是小時候被我姑姑用注射器的針頭扎了進去,幾乎穿透掌心。皮膚後來漸漸癒合,那個傷口卻長進了掌心裡,融進他的骨血,成為時間抹不平的創傷。」
談時墨看了自己的掌心一會兒,手指無聲收攏。
「後來他長大了一些,學會了在談家的生存法則,開始懂得笑臉迎人,掩飾自己真正的內心,去刻意地討好保姆,廚師,家庭醫生,一切能給他生活帶來改善的人。
他長得太出挑,又很懂得撕開傷口給人賣可憐,哪怕剛包紮好的傷口,只要有需要,一樣自己撕開來,用東西劃攪得創口更深,只為了能在我姑姑把飯打翻的時候幫她多要一份。」
談時墨頓了頓,幾不可聞地輕輕嘆息。
那時候的談致北,見誰都笑得特別漂亮可愛,表現得活潑開朗,比照著這個家裡最受寵的孩子談時凱,學他的一舉一動,竭力在所有人面前變得討喜,對把自己的慘狀奉上討人一笑也毫不在意。
當時只有面對他時,談致北才會收起那些假模假式的伶俐討喜。或許是因為在最初受過他的幫助,所以也回報般地只在他面前,展現自己不加掩飾的冷漠與陰沉,敏感與尖銳。仿佛在考驗他,看他是不是見到了自己這麼糟糕的一面之後,依然不會嫌惡地離去。
可他也只比談致北大三歲,當時只是個母親早逝,父親的私生子登堂入室,被丟到邊緣的透明人,自顧不暇,也幫不到談致北更多。等他終於稍微積攢出些底牌的時候,談致北也已經就這麼長大了,一個人守著他瘋瘋癲癲的母親,就這麼捱過了那些難熬的日子。
「他稍微大一點之後,就學會了怎麼變得討喜。那時候不說給生活帶來什麼大的改變,至少給自己爭取一個獨立的房間是沒問題的,畢竟我姑姑精神一直很不穩定,每次看到他情緒都更激動,無時無刻不想著弄死他。他和我姑姑分開住,可能對他們母子倆都是好事。」
「但是他一直沒有去爭取,始終和我姑姑住在一塊。」談時墨說,慢慢搖了搖頭。
「大概是想贖罪。他的母親在保護了他之後,轉頭就開始後悔,於是他也覺得自己是錯的,或許就應該那麼沉淪在泥里,活該被放棄。」
談時墨頓了頓,深深地看了方舒雁一眼。
「而你大概是第二個,拉他一把,在伸手後又感到後悔的人。」談時墨眉宇間一片平靜,冷靜理智得可怕,「第一次時他或許還可以安慰自己是特例,但第二次,足以將他小心翼翼開始相信的某些信念,徹底摧毀。」
方舒雁睫毛輕輕地顫了顫,終於抬眸看他。
她定定地看了他很久,彎了彎唇角,露出個慘澹的笑來。
「好可憐啊。」
她輕聲說,聲音漸語漸低。
「可是誰來可憐可憐我呢?……現在連會真的心疼我的人都沒有了。」
談時墨忽地沉默,片刻之後,搖了搖頭。
「我不是請你原諒他。」他說,「這些事情或許他沒有說給你聽過,但這不是因為他對你的愛意有所保留,也不是終歸不能完全對你敞開心扉。他其實像個小丑,滑稽的面具戴得太久,在遠離觀眾,面對自己的心上人時,會自卑,會膽怯,但唯獨不想繼續戴著面具,朝你虛偽地咧著嘴。」
哪怕那樣更正常,更完美,卻不是真正的他。他明知真實的自己一身缺點,孤峭尖銳,糟糕至極,卻還是想有人能真的愛他。
可惜愛不是無底線的包容,在對方接納了真正的你之後,你也要努力去改好,不然怎麼對得起穿過重重荊棘,被刺傷得滿身鮮血,卻依然要抱緊你的那個人。
「你們走到今天這一步,是致北的問題。你選擇離開,合情合理,沒有任何人會有異議。公司或許之後會出通稿,但絕對不會把髒水潑到你這裡。」
談時墨簡單地闡述了一下公司的後續安排,看著她,長久地停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