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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1 05:34:56 作者: 知無方
    「傅總,昨天沒人跟您說,早上還有個會議要開呢。」男人叫著傅總,卻毫無尊敬。

    傅審言沉默,暗自咬緊牙,跟他走去八十樓的總裁專屬會議室。

    推開厚重的門,會議桌兩側坐滿人,有昨天開會見過的股東,也有在傅氏股份少到沒資格出席股東大會的旁支親戚。

    見門推開新上任的總裁進來,所有人安坐在座椅上,沒一個人動。

    傅審言竭力控制表情,緩步走至上首位坐下。

    一人按捺不住不等主持會議的人發言,便搶先開口:「明科從前幾天到現在連跌了四天啦!再跌下去早晚股民到公司門口噴紅漆說我們數據造假,遲早要被查的啊。」

    另一人立刻接道:「明科的爛帳多,要是被查說不定會牽連其他公司,這些年房地產市場一直不好,做房地產沒前景,要我說趁還沒跌破上市價,趕緊賣了能收回一點是一點。」

    那個年代的房子全是國家分配,商品房的概念無人理會。房地產經濟的雛形剛剛建立,形勢很頹。

    傅審言面容緊繃,他雖不懂,卻記得明科是大哥一手建立。

    「不賣。」他平靜回應。

    「二侄兒。」那人索性也不叫傅總了,語氣強硬,「你才接手這些不懂沒關係,但不能亂來啊,傅氏是大房的,但榮耀是整個家族的,我可不能看著你把傅氏帶偏了!」

    「不賣。」他重複,「下一個問題。」

    「——誒你?!」

    那人直接站了起來,坐在不起眼位置的傅元白厲聲喝道:「坐下!」

    那人回頭,訕訕坐下。

    傅審言抬起眼睛。

    傅元白恢復平日溫和的面容,指節叩擊桌面,淡淡道:「審言再小現在也是傅氏的掌權人,大家是長輩要有長輩的寬容,不能對小輩擺姿態。」

    「那我說說明成科技的情況——」

    冗長的會議直到中午才結束,門一打開,鐵青著臉的男人一個個走出,傅審言最後一個出來,獨自回到八十一樓的辦公室。

    辦公室大且陌生,他曾來過一兩次,辦公桌和書柜上擺放的傅承言一家四口合照相框此刻沒了痕跡。

    所有的一切嶄嶄新新,更陌生。

    傅審言坐著抽了幾抽紙巾,緩緩擦拭後頸的汗,坐在回國的飛機上時心裡只有巨大的悲痛,現在後知後覺意識到——

    艱難險阻還在後面。

    傅承言的死訊在四天後公開,此時傅氏旗下的公司股價暴跌,短短一周市值蒸發百分之三十,江城人、傅氏的股民用實際行動表達對這位十幾歲總裁的不信任。

    葬禮簡單不隆重,只有直系親屬參加。

    墓碑上照片雖是黑白卻那麼鮮活,而照片上和美的一家四口卻已長眠地下。

    那天下著濛濛細雨,二叔、三叔和姑媽三家人在儀式結束後很快離開,重回安靜,只剩細微的雨聲。

    傅審言一身黑色西裝,佇立在傅承言的墓碑前,注視著他帶著溫和笑意的眼睛。

    不知站了多久,脊背仿佛撐不住似的微彎,這幾天來肩頭壓著整個傅氏的重擔,過往所學一概用不上,所有人跟他說的他都陌生。

    如此陌生,卻還要他做決定,同時要應對如豺狼般虎視眈眈的旁系和內部派系。

    他脫下外套鋪在草地上,坐上去,細雨不一會將他的短髮、臉頰蒙上一層薄薄的水意,少年人已有成年男性的背脊卻很清瘦。

    「哥,我到今天才明白你坐在這個位置上承受著什麼。」

    平靜的語氣卻掩不住聲音的顫抖:「可我不會啊,我從來不知道自己這麼沒用,如果,我是說如果,傅氏在我手上敗落,你會原諒我麼……」

    眼睛湧上一股熱燙,他抬起手掌捂住臉,淚順著指縫流淌。

    他低聲喃喃:「你為什麼會出事,我為什麼不學經濟管理,事情發生了,只能聽別人怎麼說,分不清對還是錯。這樣的我,怎麼能夠、怎麼配領導傅氏……」

    「昨天站在辦公室的窗邊,望著樓下小小的一個個人影和車流,甚至閃過跳下去一死了之的念頭。」

    熱燙的淚大顆沒入濕潤的草坪,少年自嘲地笑了聲:「哥,我是不是很沒用,還好你看不見,看不見你有這麼無能的弟弟……」

    他低低地傾訴,沒留意旁邊輕微的腳步聲。

    「傅哥哥?」

    女孩清脆的聲音響起,有些耳熟。

    手指迅速拭去淚水,他轉過頭,女孩一身深灰連衣裙,不像四五歲時微胖,身形纖瘦美麗。

    漂亮的小臉上浮現驚訝的神情,大眼睛睜得更大:「啊,你哭了?」

    他狼狽地別過頭,又擦了擦臉上的淚痕。

    「你為什麼哭啊?」孩童特有的天真語氣。

    傅審言忽然停住,此刻沒有旁人,本就是宣洩情緒,何必在意?

    他輕輕牽了牽唇,跟尚不懂事的小孩說話反倒鬆弛了連日緊繃的神經,語氣低沉地道:「因為我很多事情不會,很沒用。」

    「不會可以學啊,」她正是上學不久的年紀,對知識的熱情甚至超過芭比娃娃,「老師說了,活到老學到老!」

    活到老,學到老。

    傅審言自嘲地扯動唇角,來得及麼?

    以最無知的狀態進入最困難的狀況,只怕傅氏撐不到他學會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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