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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1 05:08:20 作者: 蘅楹
夏薰三言兩語,簡單帶過:
「我和大哥夏聞一起,借假死脫身,更名換姓,這些年都生活在嶺南,你呢?怎麼會當了繡女?」
韶波用帕子拭乾眼淚,對他說:
「奴婢當年差點死了,可奴婢一心為小少爺報仇,從墳堆里爬了出來。」
七年前,韶波和夏府的大多數奴僕一樣,在夏府里軟禁一個月後,被關進了監獄。
他們這群沒有地位的下人,自然進不了大理寺的詔獄,男男女女一起,都下了京兆府的大牢。
京兆府每年從朝廷拿到的經費本就不多,如今一下子關進來幾十個犯人,府尹算了筆帳,光這些人吃飯,就要吃掉一大筆錢。
他思前想後,乾脆斷了這群人的伙食,想著讓他們在牢里餓死得了,反正都是些犯了罪的家奴,又有誰會在乎他們的死活。
就這樣,韶波滴水未進數日後,餓暈在牢房裡。
牢頭以為她死了,連同其餘幾個早就斷了氣的人一起,用板車一拉,扔到城外的亂葬崗,碎石頭一埋就算了事。
幸運的是,當晚天降暴雨,豆大的雨點透過石頭縫隙,砸在韶波的臉上身上。
韶波渴急了,舔著嘴唇上的雨水醒來。
傾盆大雨中,她數度恢復意識,又數度暈厥,可她腦子裡的一個念頭,一直支撐著她沒有死過去:
——她要殺了祁宴,為夏薰報仇。
在牢里,她就聽人說,夏薰還沒到流放地,就死在半路上了,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只能是祁宴。
仇恨給了她力量,她借著那一點落在唇上的雨水,最終清醒過來。
她徒手推開壓在身上的碎石塊,即便被石頭的稜角割傷手掌也在所不惜。
雨水織成的天幕下,她從堆滿死人的亂石崗里逃了出來。
她不顧一切地往前跑,直到被一條溪水攔住去路,她太渴了,衝到溪邊跪下,向動物一樣痛飲溪水。
她蓬頭垢面,衣衫襤褸,在雷電交加的山崗間出現,活像個剛詐屍的女鬼,嚇了途徑小溪的農婦一大跳。
聽見腳步聲,韶波立刻回頭:「什麼人在哪裡?!」
「哎呦嚇死我了!」農婦連連拍著胸口:「我還當撞鬼了!還好是個會說話的大活人!小姑娘,大半夜的,你怎麼在這裡?還弄得這麼狼狽?」
韶波不說話。
農婦好心提議:
「要不你到我家裡去吧?至少能給你換身衣服,你看你,裙子都破成碎布了!」
韶波沒有答應,她失魂落魄地說:
「……大姐,你有刀嗎?」
農婦看了看背後的柴簍:
「有把砍柴刀,就是太鈍了,不好用!」
韶波又問:「你能把它送給我嗎?」
農婦看她年紀尚輕,身板也瘦小,應當不會做出傷害自己的事,又看她滿目悽然,定是遇見難事,二話不說,取出砍柴刀,遠遠扔給她。
韶波撿起刀,說了聲「多謝」,沿著溪流朝京城方向走去。
農婦心道奇怪。
「算了,何必管別人的閒事,雨越下越大,還是早日回家為好。」
她裹緊蓑衣,朝相反方向離去。
韶波抱著刀,淋著雨,走了一夜的路。
等感到城門邊,雨停了,她也成了個像模像樣的瘋子。
她滿頭亂髮貼在臉上,雨水裹挾著泥漿粘滿破碎的裙擺,幾日沒有進食,面上一臉菜色,手裡還抱著把生鏽的長刀。
看守城門的侍衛都不敢盤問她,生怕被她一刀剁了,一到開門的時辰,立即將她放進去。
韶波餓得眼冒金星,腦子早就不轉了,兩條腿脫離了意識的控制,只是依靠本能前行。
她的身體牢牢記得夏府的位置,就像記得祁宴的家在哪裡一樣。
她拖著蹣跚的步伐,於天亮時分,敲響了祁宴的家門。
開門的是祁回,起初他甚至沒有認出韶波,等他終於確定她就是夏薰身邊那個婢女,立刻就要把門關上。
韶波用刀柄頂住了門,硬生生從門縫裡擠進去。
祁回攔著她不讓進,韶波就大喊:
「祁宴!你出來!你把小少爺還給我——!」
祁回趕緊捂她的嘴:
「別吵!大人大病初癒,經不起吵鬧!你有什麼就沖我來!」
韶波舉刀就要砍他的手,祁回受驚,手一松,她趁著空檔直接往院裡沖。
祁宴聽到呼喊聲,披衣而起,緩步走到門邊。
夏薰死訊傳來,他突發心疾,大病十日,這兩天才有力氣站起來。
他頭髮披散在肩頭,眼窩深陷,臉色不比韶波好到哪裡去。
韶波見到他,一時站定,然後雙手握住刀,徑直朝他走去。
祁宴不閃不避,迎著她的目光,邁出門檻。
祁回急忙跑來,就要按住韶波,祁宴輕聲說:
「祁回,放開她。」
祁回不敢違抗,又跑到祁宴身邊,擋在他面前:
「韶波,你真要殺人就殺我吧!不要動我家主人!這原本就是夏弘熙欠他的!」
韶波怒吼:
「夏弘熙做錯了事,和我家小少爺有什麼關係?!為什麼——為什麼要殺他?!」
祁回痛心地解釋:「我家主人從沒想過害死夏公子,他這樣做,原本是要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