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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1 05:08:20 作者: 蘅楹
夏薰心跳如鼓,全身的血都灌入大腦,他已經無法思考。
他聽見自己在說:
「我沒有想過要殺你,我只是想要離開,你放我走,讓我回嶺南,外面的人自然不會傷害你。」
祁宴搖頭:「我的命可以給你,可只要我活著,我就不會放你走。」
夏薰急了,怒道:
「為什麼?!我只是想要離開而已!這對你來說很難嗎?!」
祁宴定定望著他,不假思索地說:
「很難,要我眼睜睜看你離開,比殺了我還要讓我痛苦。」
夏薰結舌:「你——!」
祁宴抬起手,用指尖觸了觸夏薰的臉,他的動作滿懷眷戀。
而夏薰第一次沒有躲避。
祁宴痴痴地問:
「你是在同情我嗎?同情一個將死之人?」
夏薰咬著牙:「……我說過了,我不要你的命!」
祁宴充耳不聞,反而催促道:
「快動手吧,我已經讓祁回退到茶室外,他很敏銳,過不了多久,他就要發現不對了。」
天色已然漆黑一片,屋外的弓箭手點燃火把,火光在祁宴眼中跳動。
夏薰騰地站起來,一把推翻了桌子,桌上的茶具碎了一地,油燈倒在地上,不再發出一絲光亮。
室內漆黑一片,夏薰幾乎是在嘶吼:
「你不要以為我不敢殺你?!!」
他的袖子裡藏有一把短刀,刀柄已被他握在掌中。
祁宴踏著遍地碎瓷片,一步一步朝他走去:
「動手吧,死在你手上,是我能想到的最幸福的死法。」
夏薰沒有想過殺祁宴,雖然後來他還是動手了。
他刺傷了祁宴,祁宴卻為了保護他,帶著他跳進湖中。
夏薰被祁回救了上來,但祁宴還在湖裡,他也許仍在下沉,也許已經躺在湖底的泥沙之上。
夏薰渾身是水,呆坐在湖邊,看著祁回帶人抓住了所有弓箭手,又看著他命人在湖邊舉火照亮,親自跳進湖中,尋找祁宴的下落。
雲山腳下的夜晚這樣黑,些微的月光都不肯灑下,而湖面比天空更暗,連昏暗的星光都被吞噬殆盡。
自祁回下水後,陸陸續續,有不少他帶來的人也躍入湖中。
不多時,慶州刺史儲安裕帶領手下官兵趕到,又有更多的人跳進湖裡。
湖邊嘈雜而混亂,儲安裕帶了一小隊人馬,把逃到後山的茶室老闆和夥計全都抓了回來。
所有人都在現場,他們都好端端地站著,會說話,會喘氣。
只有祁宴,不知所蹤。
夏薰愣愣地想,祁宴即便是錦鯉精變的,過了這麼久,也不可能還活著吧。
他是不是,早就已經死了?
夏薰低頭看向胸口,他的胸腔完好無損,心臟還在裡面撲通跳動。
可他卻感到無比空虛,空得仿佛五臟六腑都被人拿走,徒留給他一具蒼白的骨架。
他的眼眶很熱,流淚的衝動太過強烈,以至於他篤定自己流淚了。
可當他用手摸過臉頰,他的指腹間是乾燥一片,就連此前曾經淹沒他的湖水,都幹得沒有留下半分痕跡。
祁宴死了,而他連一顆眼淚都沒有掉。
當夏薰意識到這一點,他的淚水終於流了出來。
他佝僂著身體,雙手撐在地上,艱難地呼吸著。
他的眼淚如此洶湧,它們前仆後繼湧出來,重重砸落在地,在泥土上砸出一個又一個小坑。
夏薰用力喘著氣,不敢置信地張大眼睛,不知是不願相信自己為祁宴落了淚,還是不敢相信祁宴已經死了。
他跪在地上,雙手緊緊攥著泥土,他的背越來越彎,到最後,他要用手背撐住額頭,才不會軟倒在地,滑進湖裡去。
他的淚水無法停止,細微的痛楚在他心上噗嗤一紮,接著,以無法阻擋之勢,頃刻間布滿他的四肢百骸。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顫抖著抬起頭,沿著湖邊掃視一圈。
為什麼沒有見到夫蒙檀查?
他喘了幾口氣,搖搖晃晃站起來,向湖對岸的茶室走去。
儲安裕的手下早就注意到他,見他起來,想帶他到儲安裕面前問話。
夏薰神思恍惚,推開那人的手,翻來覆去,喃喃自語:
「夫蒙檀查在哪裡……?我要去找他……」
那人攔住他不讓他走,他不知從哪兒爆發出一股力氣,把那人推得倒退了好幾步:
「別攔我!我要去找人……」
夏薰沿著湖邊,踉踉蹌蹌走了幾步,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驚呼:
「找到了!大人在這裡——!!」
夏薰一怔,拔腿就往前跑。
跌跌撞撞跑到喊聲傳來的地方,在一片蘆葦盪里,夏薰見到昏迷不醒的祁宴。
他身邊,是全身都在滴水的脂歸。
脂歸沒有穿外袍,頭髮也不像早些時候那樣,端端正正梳成一個髮髻,而是用一根布條凌亂地綁在腦後。
她的首飾全摘下了,臉上的妝花得乾乾淨淨,她身上所有夏薰能看見的地方,都在往下淌水。
——脂歸沒有離開,是她把祁宴救了上來。
夏薰驚愕到失語:
「你……怎麼會——?」
脂歸累得只顧喘氣:
「奴婢小的時候……學過鳧水,奴婢……還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