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頁

2023-09-11 05:08:20 作者: 蘅楹
    他洗漱完畢,下樓至大堂。

    祁宴坐在一張桌子後面,招手讓他過去用早膳。

    甫一坐定,他隱約又聽到熟悉的百越語,回頭一看,又見到一桌嶺南人。

    他們用百越語聊得起勁,談論的話題都是旅途瑣事,乍聽上去,並無任何不妥。

    他們的面孔都是新的,不是昨日遇到的那幾個。

    看上去,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祁宴氣定神閒,喝完了碗裡的粥,對眾人宣布:

    「下一站我們要趕到太昌,路程比較遠,沿途沒有驛站,現在出發,恐怕會錯過午飯,不如等到午膳後再出城。」

    中書大人發話,無人有異議。

    用完早飯,脂歸回房收拾行李,祁回去餵馬,只剩下夏薰和祁宴對坐。

    祁宴說:「到中午還有一段時間,我聽說邠州城外有一條河,我們去遊船吧。」

    夏薰斷然拒絕:

    「不必了,我寧可在房裡坐著。」

    祁宴笑眯眯道:

    「也好,那我們就回房去,你坐著發呆,我就看著你發呆,我們就這麼坐著,一直等到中午。」

    夏薰立刻改變主意:

    「河在哪兒?」

    邠州城東,有一條河流,將城區與郊區分隔兩邊。

    郊外的農戶經常要將自家的菜,運進城內售賣,城裡的商戶,又時常要河對岸進貨。

    河流上,船隻往來絡繹不絕。

    只是這些船不是雕樑畫棟的遊船,而是真真正正的商船。

    不光要載人,還要運送貨物。

    船夫為了多賺錢,往往會不停往船上裝人,一艘小船能被人和貨物擠得滿滿當當。

    祁宴和夏薰,就站在這樣的一條船上。

    祁宴的腳下,是一籠公雞。

    公雞好動,時不時就用喙啄一下他的衣服,紅色的雞冠在他的腿上蹭來蹭去。

    夏薰一回頭,就能貼上一個嬰兒的臉。

    小嬰兒被爹背在身後的竹簍里,小手一刻也不停,抓著夏薰的一縷頭髮,不是往東扯,就是往西拉。

    她力氣不大,否則夏薰滿腦袋的頭髮,都能被她扯禿了。

    更要緊的是,船上人滿為患,擠得前胸貼後背,他和祁宴的肩膀緊緊貼在一起,連躲的地方都沒有。

    夏薰僵著臉問:

    「——這就是你說的遊船嗎?」

    祁宴側頭,沖他微微一笑,借著衣袖的遮掩,握住了他的左手。

    夏薰表情一變,立即要抽出來,結果被祁宴更用力地握住。

    他怒視他:

    「你幹什麼?!」

    祁宴握著他的手,看向河面:

    「站穩,要開船了。」

    小船輕輕一晃,慢慢駛離岸邊。

    夏薰最終還是把手抽了出來:

    「無需中書大人費心,船上擠成這樣,想摔也摔不倒。」

    祁宴沒什麼反應,兩人不再交談。

    他們不出聲,可船上很熱鬧。

    坐船的人彼此都很熟悉,所有人都在大聲地聊著天,嘈雜的說話聲里,間或還夾雜著雞鴨的大叫。

    夏薰的頭皮被小嬰兒扯得發疼,祁宴衣服下擺,快被公雞啄出洞。

    一片混亂的市井氣息里,祁宴突然問:

    「你的左手好像還是比右手細一些?」

    夏薰一怔,想說的話已經脫口而出:

    「沒這回事,是你想多了。」

    祁宴就又不說話了,眼睛直直盯著一個方向,許久都不回頭。

    夏薰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小船的角落裡,有人帶了幾隻兔子,它們還是幼崽,互相靠在一起,窩在籠子裡睡覺。

    大部分都是白色,只有一隻,是通體黢黑的黑兔子。

    夏薰只看一眼,就知道到祁宴在想什麼。

    祁宴是屬兔的。

    很多年前,夏薰曾做過一隻木兔子,在祁宴生辰那日,當做禮物送給他。

    木兔子本應是淺褐色,由於各種原因,送到祁宴手裡的時候,已經變成黑色了。

    發現祁宴在看兔子,夏薰冷笑一聲:

    「難為你還記得,那隻兔子早就被你扔掉了吧。」

    祁宴輕輕開口:

    「……它被大火燒掉了。」

    夏薰無動於衷:

    「也好,它本就因大火而生,毀在火中,也是理所應當。」

    祁宴搖頭:

    「不是我燒了它,是祁回。幾年前,因為祁回的過失,祁府著了一場大火,好多東西都燒沒了,你送給我的兔子,也是其中之一。

    「很長一段時間裡,那是你留給我唯一的遺物,我去哪裡都帶著它,時間久了,乾枯的木紋被我摸得油潤發亮,看上去就跟新的一樣。

    「得知它被燒毀,祁回愧疚萬分,跪在我面前,要求我懲罰他。我那時精疲力竭,連和他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只是告訴他,讓他退下,從此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祁回為了謝罪,在我來得及反應前,用隨身的匕首割斷了自己的小指,他舉著血淋淋的斷指對我說,只要我不趕他走,就算要他割斷所有的手指,也在所不惜。」

    祁宴說得波瀾不驚,夏薰聽得驚心動魄,呼吸不免一滯:

    「他怎會這樣決絕——?不過一個不值錢的東西,何需他……?」

    祁宴露出苦笑:

    「那是因為你不知道,在你死後的那些年裡,那隻兔子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沒有了它,就像是眼睜睜看你在我面前又死了一次,我怎能不心痛?」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