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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1 05:08:20 作者: 蘅楹
他告訴自己,往者不可追。
原本就是他對不起夏薰,從前他以為沒機會了,每每想起都痛入心髓。
如今夏薰回來了,他定會傾盡一切去彌補,他一定會讓他們二人回到原來的模樣。
他本是這樣想的。
可他沒有他以為的那麼堅強。
方才他只是從夏薰口中,聽到了一點點有關這七年的過往,就心痛得無以復加。
他一手撐著地,另一手死死攥住胸前的衣服。
他的心緊得像一塊石頭,嚴絲合縫堵在胸口,無論他多麼用力呼吸,都無法抵禦瀰漫在胸膛里的疼痛。
他撐在地上的手陷在泥土裡,手指被土中尖銳的碎石刺出細碎的傷口。
他閉上眼睛,乾澀地吞咽了幾下,強迫自己從滅頂般的心痛中抽離。
夏薰還在洞裡,還在等他回去生火,給他取暖。
耳畔突如其來的腳步聲,驀地喚起他的注意。
祁宴勉強鎮定心神,厲聲問道:
「誰?!」
祁回從樹叢里走出來:
「大人,是我!我看您身體不適,是否需要——」
祁宴長舒一口氣:「是你……」
祁回快步過來,將他扶起。
祁宴閉了閉眼,問:
「……怎麼樣?跟蹤我們的人找到了?」
祁宴不是突如其來要帶夏薰下車,也不是突然奇想,領著讓夏薰步行賞花。
那時,馬車行至山林間,祁宴忽然注意到,有人在跟蹤他們。
他的行程是保密的,除了車上幾人,其餘無人知曉。
跟蹤他們的人離得比較遠,祁宴猜測,他們也許是認出了他的馬車,才盯上了他。
他藉故要下車步行,帶著夏薰另選山間小路離開,其實是想要讓祁回坐在馬車裡繼續前行,引開那群人,以便探查他們的身份和目的。
祁回答道:
「馬車一到蕪園,那些人很快就圍上來,我讓脂歸和馬夫留在車中,自己躲在密林深處,暗中觀察他們的動向。
「今日是休沐日,園中有不少百姓前來遊玩,也許是因為閒雜人等太多,那群人沒有過分的舉動,甚至沒有太過接近馬車,但他們一直停留在附近,不知在伺機等待什麼機會。」
祁宴繼續問:
「查清他們的身份了嗎?可是陳縣公派來的?」
祁回說沒有。
「他們都是普通人打扮,甚至沒有蒙面,個個面生,不知是不是易容。」
祁宴沉吟不語,稍後又道:「現在如何?」
祁回說,天黑後,那群人好像就地散了。
但祁府的馬車尚未回城,祁回擔心他們還埋伏在附近。
「我已經傳信回府里,叫來了幾個得力的侍衛,大人若不著急回城,且先在這裡避上一夜,待我帶人摸清他們的底細,再回去不遲。」
祁宴點頭:「做得不錯,你且去吧。」
祁回領命,遲遲不肯離去。
祁宴道:「可還有事?」
祁回猶猶豫豫地說:
「我見您和夏公子藏身在一處山洞?您方才是在找樹枝?這等粗活怎能勞動您親自動手?還是我來吧。」
他手腳麻利,不一會兒,就撿來一大摞樹枝。
臨走前,他再三對祁宴說:
「您沒生過火,點燃樹枝時,千萬要小心!」
祁宴抱著樹枝,回到洞中。
夏薰還在熟睡。
他就這樣躺在地上,慕天席地,沒鋪沒蓋,甚至連個枕頭都沒有。
祁宴找到一個距離適中的位置,用樹枝升起一個火堆。
火光騰起,洞內涼意立刻驅散。
明明已經不再寒冷,夏薰卻還是牢牢抱著自己。
他連腿都收起來彎在胸前,雙手抱住膝蓋,把臉埋在膝頭。
他的睡姿像小孩子一樣,夢中卻依舊不得安眠。
他整張臉都皺在一起,嘴唇翕動,低聲呢喃著什麼。
祁宴側耳去聽。
夏薰的囈語起先模糊不清,後來逐漸變得清晰可聞。
等祁宴聽清夢囈的內容,頓時愣在當場,幾乎喘不上氣。
他的心如同被利刃貫穿,疼得讓他全身都麻木了。
夏薰在夢中低語不休的,全都是他的名字:
「祁宴……我好冷……」
他翻來覆去,說的都是一樣的話。
就像他在痛苦之中,只會期待一個人來救他。
祁宴被翻腔倒海的愧疚與心疼捕獲,動彈不得,幾乎要變成一座石像。
七年裡,夏薰也許曾經無數次喚過他的名字。
那些時候,他都在做什麼?
他遠在京城,一聲都不曾聽聞。
祁宴渾身發冷,全身的血液幾乎凝固。
他的心口發緊,疼得他無法呼吸。
數不清有多少個夜晚,他都在這樣尖銳的心痛中度過。
每每大夫來替他診治心疾,都說他是憂思過重,必是數度心痛不已,才會患上此疾。
祁宴沒有把病放在心上,甚至把它當做對自己的懲罰。
好像只要心足夠痛了,他就能忘記夏薰的死。
此時此刻,在山洞中,疼痛讓他如尖刺在喉,他忍不住悶聲猛咳了好幾下,咳不出任何東西。
他用力攥著拳頭,站在原地緩了好久,才顫抖著呼出一口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