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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1 05:05:52 作者: 蘅楹
    毫無疑問,這條街上,他是景三最應該偷的人。

    但美中不足的是,此人身邊跟了五六個護衛,萬一被發現,景三肯定會被打死。

    惜命的本能讓年幼的景三放棄了拿他當目標,轉而把手伸向了另一個有錢人的腰間——不為別的,只因此人是孤身行走在路上,連個隨從都沒有。

    景三很快解下了那人系在腰間的荷包,但他的判斷卻出了很大差錯,此人不是沒有隨從,他的隨從只是跟在了幾步遠的地方,把景三偷東西的行為看了個一清二楚。

    被發現後,幾個人沒有因為景三是孩童就手下留情,把他拖到街邊暗巷裡一頓痛打。

    儘管景三因為經常挨揍,早就練就了一身抗打的技巧,但還是被幾個人的拳打腳踢痛得哀嚎不已。

    就在他以為自己今天要被打死了的時候,忽然有人站在巷口,冷颼颼地說了句話:「小孩子偷東西,揍兩下就行了,還真要把人打死麼?」

    說話人正是景三剛才盯上卻又放過的那隻「肥羊」,他身後還跟著那五六個護衛,正和他一起朝景三望過來。

    幾個打他的人停下動作,被他偷了東西的失主和那人交談了幾句,往景三身上吐了口塗抹:「呸!小畜生,偷到你爺爺頭上來了!這次先放了你,下次再讓我見到,非宰了你不可!」

    景三過了好久才從地上爬起來,他鼻青臉腫,渾身的骨頭都在疼痛。

    方才解救他的人走到他身前,這個人並沒有責怪他,也沒有對他說教,問他小小年紀幹什麼不行,為什麼要偷東西,他只是平靜地問景三:「吃飯了嗎?」

    景三搖搖頭,一股鼻血忽然流了下來,他連忙抬袖子去擦。

    那人也不在意他的狼狽,低頭對他說:「走吧。」

    杜曇晝問景三:「這個人就是鹿孤?」

    「對,他就是烏今富商阿伏乾的兒子。」

    杜曇晝思索著問:「為何在阿伏乾的戶籍造冊里沒有他的記錄?」

    景三想了想,說:「我也不清楚,不過我猜,可能因為鹿孤只是他的養子。」

    「養子?」

    景三:「對,後來我才知道,他是阿伏干收養的兒子。」

    那天,年輕的鹿孤請年幼的景三吃了頓飯,鹿孤做事很有分寸,他沒有請景三吃饕餮大宴,只是帶他在附近的麵館吃了碗羊肉麵。

    吃麵期間,他和護衛們也只是安安靜靜地吸溜著麵條,沒有多問景三一個字。

    一頓麵條唏哩呼嚕吃完,景三放下面碗,擦了擦鼻子下面殘存的血跡,正色對鹿孤道:「你叫什麼?住在什麼地方?今天這段飯錢算我欠你的,等我攢夠了,就去你家還你。」

    幾個護衛噗嗤一笑,顯然沒把他這個小扒手的話聽進去。

    但鹿孤卻當真了,他很認真地對景三說:「我叫鹿孤,住在西龍璧坊西南角最靠近坊門的那間院子,你要還錢,就到那裡找我。」

    「西龍璧坊西南角……你是阿伏幹家里的人?」景三聽過那個富商的鼎鼎大名。

    鹿孤說是。

    「我記下了。」景三站起來,比鹿孤坐著還矮半頭,攥著拳頭嚴肅地向他保證:「我要努力攢一段時間的錢才能還得起,你不要以為我會食言,我一定會去找你的。」

    「我知道了。」鹿孤應了下來。

    從那天起,景三每偷到一點錢,就悄悄存下了很少的一些,不上交上去。

    但他不能偷存太多,因為那小偷頭子精明得很,每次孩子們偷回去的錢他都要來來回回細數,生怕被他們昧下了。

    景三自認已經做得很謹慎,但沒過多久,還是被那人發現了。

    等待景三的,是他這輩子遭過最慘烈的一次痛打,他只覺得全身骨頭都要被打斷了,皮膚都要寸寸裂開。

    一番毒打後,小偷頭子將景三扔到了大街上,那天正值傾盆大雨,一個遍體鱗傷的孩子要是淋一夜的凍雨會發生什麼,誰都可想而知。

    景三倒在街角,豆大的雨點砸在身上,慢慢換回了他飄忽的神志。

    剛才挨打的時候,他一直攥著拳,拳頭裡捏著他,是他好不容易攢下來,要還給鹿孤的飯錢。

    不知淋了多久的雨,景三憑藉最後一點意志站了起來,一路流著血、扶著牆,找到了鹿孤的住處。

    他只來得及敲了敲鹿孤家的角門,就失去意識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他已經躺在鹿孤家中的下人廂房裡了,景三撐著床坐起來,發現身上的傷口全都被仔細地包紮過,而房中到處縈繞著濃郁的藥味。

    一開始,他以為是有人在為他熬藥,可在床上呆呆地坐了半天,都沒有人注意到他。

    將近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了,才有下人從外面走過來,見到他醒了,趕忙跑去找鹿孤。

    鹿孤來時,景三已經掀開被子,從床上下來站到了地上。

    見到鹿孤,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手裡攥著的錢遞給他:「飯錢攢夠了,我來還你。」

    他的聲音非常虛弱,但語氣卻相當堅定。

    鹿孤一愣,收下了他的錢,過了一會兒又說:「我請大夫給你治傷,也花了不少錢,要是你想還的話,不如留下來在我府里當個僕役,就可以拿工錢抵藥錢了。」

    他沒有問景三是怎麼受的傷,他甚至沒有表現出對於這個小孩同情,他只是就事論事地為景三提供了一個選擇,一個不會傷害到他幼小自尊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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