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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1 05:05:52 作者: 蘅楹
    小船晃晃悠悠,載著二人駛入萬頃波中。

    身後,匪寨周圍的水域上布滿官船,船上火把四起,遠遠能見到冉遙立在船頭,後面跟著的是許許多多身穿薄甲的官兵。

    冉遙提劍往前一指,官兵們呼喝著跳下船沖向匪寨。

    沒了機關的輔助,寨門在眾官兵的衝撞下很快破開,冉遙帶著手下官員,跟在官兵身後疾步走了進去。

    匪寨頂層,冒出了三顆人頭,其中一顆正舉著手激動地向他們搖擺——是時方硯三人。

    杜曇晝抬手示意,時方硯便不再激動地亂揮了。

    杜曇晝放下手,緩緩回身,腿上沉寂多時的傷口這個時候終於疼了起來。

    他扶著船沿,重重往下一坐,曲起一條腿,手撐在膝蓋上,長長鬆了口氣。

    莫遲就坐在他對面,那雙圓而上挑的眼睛就這麼直勾勾地盯著他瞧。

    兩個人都是渾身濕透,杜曇晝的髮絲因為浸了水而顯得更加柔順,濕乎乎的額發貼在臉側,讓他凌厲英挺的眉目柔和了許多。

    湖面上的微風吹過,帶來皮膚上細微的戰慄感,杜曇晝抬手在臉上摸了一把,擦掉面上的水。

    抬眼一看,見莫遲還在盯他,不由得笑道:「怎麼?看我樣子很狼狽,想要取笑我幾句?」

    「那池裡的刀是很尖的,你不應該跳下來。」莫遲聲音帶著入水後的低啞。

    杜曇晝手撐著臉,偏頭笑了笑:「沒辦法,誰叫我樂意呢?」

    莫遲眼中閃爍著晦澀不清的情緒,他緊緊盯著杜曇晝的眼睛,呼吸起伏不定,像是站在賭桌前決定用全副身家孤注一擲的賭徒。

    「你會死的。」莫遲喃喃重複:「你不應該和我一起跳下來……」

    「可你也把刀扔了。」杜曇晝放下手,慢慢坐直身體,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收斂:「莫遲,你也為了我,把你的刀扔了。」

    莫遲一怔。

    原來他看出來了。

    他看出了莫遲那時的猶豫,看出了莫遲在自身的安危與救他的命之間的遲疑。

    那他有沒有看出,莫遲曾經在那一瞬,想像過他的死?

    杜曇晝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認真:「莫遲,我早說過了,你與我是一樣的,我承認了,那你呢?」

    莫遲瞳孔顫抖,緊緊抿著唇角,連呼吸都忘了。

    就在杜曇晝以為他不會再開口,以為他會像原先那樣,假裝什麼都沒聽見、什麼都沒發現。

    下一刻,一陣天旋地轉,杜曇晝連聲音都沒出,就被莫遲壓在船上,手腳都被他嚴嚴實實地按住。

    莫遲撐在他上方,水滴不斷從他的髮絲低落到杜曇晝懷中。

    二人四目相對,杜曇晝眼中倒映著萬千星光,漫天星色中,莫遲在他眼底見到了自己的倒影。

    「我……」

    他見到杜曇晝眼中的那個人顫抖著開口,明明只從齒縫裡擠出了一個字,卻用力閉上了嘴,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杜曇晝心底深處又升起一絲隱隱的期待,他望進莫遲眼眸盡頭,難以自抑地問:「你要說什麼?」

    他的聲音很輕,像是怕一不小心就會驚擾到莫遲。

    莫遲的髮辮從頸側垂下,潮濕的發尾掃在杜曇晝臉旁,帶來酥麻的觸感。

    「我……」莫遲用力閉上眼睛,攥住杜曇晝胳膊的手堅硬又火熱,那股不容拒絕的熱意從他的掌心透過衣料,滲進杜曇晝的皮膚,沿著他的血管靜脈轟然流向四肢百骸。

    「莫遲。」杜曇晝的眼神驀然一暗,沙啞的語氣中深埋著隱忍的心緒:「你到底要說什麼?」

    他一向是很有耐心的,但面對莫遲,他一時半刻也不願多等。

    莫遲閉著眼睛,啞聲道:「我從前見過很多人的死,有的是被我所殺,有的是死在我面前,我以為我已經可以做到無動於衷了,但只有你,我不想讓你死。」

    他顫抖著睜開眼睛,眼瞳中的神色也許可以被稱為痛苦:「我的任務還沒有完成,也許總有一天我會……可是,你能不能答應我,不要比我先死?」

    他停頓片刻,像在冥思苦想,又像是早就想好了一樣,如壯士扼腕般孤注一擲地說:「要是你能答應,要是你答應的話,我就要非常、非常……非常喜歡你了。」

    杜曇晝猛地坐起身,莫遲失去平衡,往前一倒。

    杜曇晝俯身攬住他,另一手扳過他的下巴。

    莫遲只聞到一股蘭香撲面而來,下一瞬,杜曇晝溫熱的唇瓣貼到了他的嘴角。

    就像閃耀了千萬年的繁星於面前墜落,湖水在頃刻間以小舟為圓心蕩出漣漪。

    神志在炙熱的親吻中蒸發升騰,周身的每一根經脈都化作粘稠的瓊漿,讓人心甘情願沉淪於意亂情迷的美夢之中。

    杜曇晝雙手捧著莫遲的臉,冰涼的手指貼在他臉頰,與之完全相反的灼熱唇瓣,在莫遲的嘴唇上輕輕蹭了蹭,呢喃道:「……我答應你,我不會死在你面前,也不會讓你死……」

    他的聲音仿佛從相當遙遠的地方傳來,可說出的每一個字,又如烙鐵般印在莫遲心頭。

    莫遲神思空茫,聽不見也看不見其他,只有杜曇晝掌下的熱度,才是他此刻唯一能感覺到的真實。

    杜曇晝抵著他的額頭,低聲問:「怎麼不說話?」

    滾燙的吐息夾雜著蘭香,如烈酒般燒灼著莫遲的神經,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聽見自己在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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