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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1 05:05:52 作者: 蘅楹
    「後來皇帝捨不得聞宰輔,沒有同意他的請求,還是讓他留任仕途。那個時候我才曉得,原來當時聞宰輔想走,皇帝心中有了兩個代替他的人選,一個是你,一個是我,而你為了這個宰輔之位,才處處與我作對。」

    「上個月,聞宰輔七十歲壽辰上,他再次向陛下請求還鄉,陛下這次念其年事已高,思前想後,還是允准了。明年開年,宰輔之位即將面臨空缺,關於你與我這兩個備選的討論甚囂塵上,你怕陛下屬意於我,所以才鬧出了今天這場事端。」

    杜曇晝頓了頓,深深看進冷容眼底:「我說的對嗎,冷大人?」

    冷容被他拆穿心事,面色倒是一點不變,冷哼道:「杜大人說得哪裡話,本官奉陛下之命調查——」

    「冷大人!」杜曇晝不給他狡辯的機會,「你可以對我下手,可以打壓我的勢力,甚至可以向陛下請命,讓陛下革了我的職位,奪了我杜家的功勳,讓我到田間地頭去當個鄉野村夫,可是!」

    說到這裡,杜曇晝難掩憤慨,閉上眼呼了口氣,再次睜開時,已是眼如刀鋒。

    「可是,你不該對這個人下手!」他用手指一個個點過在場眾人,「你們這些文人,只知道讀些酸文,也不睜開眼睛好好看!這個人就是一年前,在焉彌宮宴上刺殺舒白珩的夜不收,莫搖辰!」

    「莫搖辰」此名一出,座中文官的臉色,比冷容方才翻出那枚戒指時還要驚訝。

    當時舒白珩叛逃,邊關連損大將、連失數城,朝堂內人心惶惶,皇帝成日成夜心焦如焚。

    凶訊傳得最頻繁的時候,毓州軍連打了七場敗仗,在座的任何一個官員,都不可能忘得了那段狼狽不堪的日子。

    那種隨時都能被焉彌打到京城腳下的恐慌,至今還在深深紮根在所有人心中。

    冷容面色大變:「怎麼可能?!他不是、不是奸細嗎??」

    杜曇晝冷睨他:「冷大人,我沒記錯的話,你是涉州人吧?涉州就在毓州東面,要是沒有莫搖辰在關外以命相搏,焉彌人早就打到你老家了!」

    冷容面色青紅交錯,驚愕非常,遲遲說不出話,半晌後,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舉著戒指說:「那這戒指如何解釋?」

    「如何解釋?」杜曇晝斥道:「莫搖辰潛伏在外,要穿焉彌衣裳,說焉彌語,還要裝出恭順的樣子,對焉彌國王俯首稱臣。區區一枚戒指,冷大人還要拿著它,對他興師問罪嗎?!」

    冷容斷斷續續道:「這、這上面可是焉彌王室的紋樣,這如何解釋?!」

    杜曇晝氣極反笑,連連搖頭,忍不住道:「我到底是和一群什麼樣的愚人同朝共事啊?冷大人,你閒來無事去東龍璧坊的街市上走走,別說焉彌貴族的戒指了,就連焉彌國王的權杖,那些胡商也能給你做出來!你只要走一圈,像類似的戒指能買上幾百個!」

    他瞥了一眼冷容腰間,又道:「若要這麼說,冷大人那魚符袋下墜的沉香塊,就產自焉彌,難道你也是奸細?」

    「我——!」冷容語塞。

    杜曇晝隱去怒容,收斂眉目,嚴肅道:「我大承夜不收,為國為家盡忠職守,無數鮮血灑在柘山關外的荒野中,無數性命橫死於焉彌的刀槍棍棒之下。」

    「如今,奮勇殺敵的戰士,帶著渾身傷痛載譽歸來,我們這群躲在縉京高枕無憂的達官顯貴們,是不是該表示出最起碼的敬意?」

    說完,杜曇晝不願意再和這群人爭辯,攔腰抱起莫遲,轉身向外走。

    走到殿門前,緩緩道:「各位要是與我杜曇晝有隙,大可尋出我的錯處,稟告陛下,由聖上聖裁。諸位都是讀了聖賢書的,萬望謹言慎行,切勿再行小人之舉了。今日我常服闖宮,之後自會向陛下請罪,就不勞各位大人費心了。」

    他抱著莫遲,邁過門檻,沿著石階走下,漸漸消失在遠處。

    莫遲醒來時,神思昏聵,三魂七魄仿佛尚未歸位。

    見天色漆黑一片,恍惚間,還以為早些時候的經歷是一場噩夢。

    他動了動手臂,後背傳來一陣鑽心的疼,他猛地憋住一口氣,好半天,才喘了出來。

    疼痛喚醒了他的回憶,他側躺在枕上,還有些恍惚。

    「醒了?」

    床帷突然被撩起,杜曇晝聽到動靜,俯身坐到床邊:「感覺怎麼樣?餓了麼?想喝水麼?」

    莫遲緩慢地搖了搖頭,一個溫溫熱熱的東西遞到唇邊,他因為疲憊而顯得非常順從,一張嘴就把那東西吃了。

    「你給我吃的什麼?」他含含糊糊地問。

    杜曇晝將床帷掛起:「沒吃出來嗎?」

    甜絲絲的味道從莫遲的舌尖蔓延,他咂了咂嘴,說:「是酥糖。」

    酥糖由芝麻仁和桂花製成,吃起來是甜甜的芝麻香味。

    杜曇晝拿起一根煙管,莫遲乍眼一看,還以為他也抽菸絲,仔細一瞧,那煙管分明是他的。

    杜曇晝叼著菸頭,學著莫遲的樣子,用火鐮點燃菸絲,待到煙管里飄出白煙,他便將菸頭送到莫遲嘴邊。

    莫遲就著他的手,緊皺著眉,深深抽了一口。

    藥材的苦味登時彌散開來,卻被嘴裡的麻仁香迅速蓋過,莫遲第一次,覺得這管煙也沒那麼難抽了。

    這時,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杜曇晝已經換上了官服,頭髮仔仔細細地梳起,攏在了官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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