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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1 05:05:52 作者: 蘅楹
杜家父子回朝後,時局頃刻間得到逆轉,褚思安被免除了臨台侍郎之位,由杜曇晝接任。
當時褚思安勢大,皇帝不敢對他下手,便暫時按兵不動,表面上仍以禮相待。
三年前,皇帝羽翼漸豐,最終搜集齊當年褚思安意圖謀反的證據,將他及同謀親族盡數誅殺。
只有他的小女兒懷寧,因年紀尚幼,被太后留了條命,放回府中。
杜曇晝在臨台侍郎之位一干就是八年,八年間的沉浮,他早已褪去少年鋒芒,變得滑不溜手,變得溫和圓潤。
他做事總要瞻前顧後,走一步恨不得往後想十步。
連之前在壇山下初遇焉彌刺客,出劍前,他都要在腦子裡想:
殺了這個人會不會造成什麼後果?要不要留活口帶回臨台審問?
皇帝對他問責怎麼辦?冷容藉此在朝堂上對他發難怎麼辦?
他要顧慮的實在太多了。
八年的時間過去,他和他身邊的人都忘了,杜侍郎曾經是大承最年輕的驃騎校尉。
直到莫遲為了保護他,在他眼前受傷淌血,杜曇晝終於放下重重顧慮,恢復了他最根本的底色——雷厲風行、意氣風發,持劍斬焉彌大將於馬下的少年將軍,才是他最真實的模樣。
莫遲驚訝地看著前方,人群里,杜曇晝揮動三尺長劍,於焉彌軍中肆意搏殺。
月夜下,劍身如水,收月色入劍鋒之上,波光粼粼流轉。
劍刃雖美,殺人卻更快。
杜曇晝深得家傳,劍招利落乾淨,一身寬袍大袖於動作間翩然起落,映著素白的月光,仿佛隨時都能踏月而去。
但跟讓莫遲移不開眼睛的,是他揮劍的凌厲與兇橫,杜曇晝只要出劍,必定有血光四濺。
不多時,他的側臉和衣袖上都沾滿了血,讓他俊美的面容滿帶殺伐之色,愈發顯得傲然不可直視。
莫遲捂住肩膀的傷,後背一松,吐出一口帶著血腥味的熱氣。
不用再看,那群焉彌人不會是這樣的杜曇晝的對手。
須臾後,山坡頂上還能站著喘氣的,只剩下他和杜曇晝二人。
杜曇晝帶著滿手的血,遠遠向他看過來,兩人的視線碰撞糾纏,彼此分離又纏繞。
杜曇晝甩掉劍上的血,喘了口氣,對他道:「快過來!後面的人要追上來了!」
莫遲按住傷口上前,兩人繼續朝北面的斷崖逃去。
此地離斷崖尚有二里路,莫遲一邊跑,一邊感覺到背後的傷在往下淌血。
流出的血浸濕了衣服,濕漉漉地黏在身體上,被風一吹,凍得他不停發抖。
腳下踩到一個淺坑,莫遲身形一晃,險些往前栽倒在地。
杜曇晝看出他體力已至盡頭,抓著他手臂往他身前一蹲,將他背在自己背上。
杜曇晝後背本就有傷,傷口表皮雖已收口不再出血,但內里離痊癒還早得很。
如今背了莫遲在後頭,往前跑時他在背後一顛一顛,每一次都壓在他的傷口上。
縱使杜曇晝咬牙狂奔,可速度終究還是慢了下來。
不一會兒,腦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杜曇晝不用回頭都能猜到,是焉彌人追上來了。
耳畔響起隱約的流水聲,腳下踩的不再是光禿禿的泥土地,而是布滿枯枝的斜坡。
杜曇晝意識到,他們離斷崖不遠了。
通往斷崖的斜坡上,長滿了芒草,如今冬季寒冷,芒草均已枯死,但仍有許多沒有倒伏,形成了大片的枯芒草盪。
疼痛分走了杜曇晝的注意力,等到前方有幾個焉彌人從芒草盪里突然跳出來時,他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們被包圍了。
莫遲掙扎著從他身上下來,二人後背相抵,面朝著四周。
後方,正有更多的焉彌人追上來,而這次,吃過虧的焉彌軍士沒有給他們僵持的機會。
不等所有人來齊,圍住他們的幾人便殺了過來。
又是一番殊死搏鬥,莫遲和杜曇晝都不同程度添了新傷,面前的幾人是被他們打退了,可不遠處還有越來越多的人追上來。
「真是陰魂不散!」杜曇晝學著莫遲罵道。
而莫遲已然站不住了,他身形倏然一晃,猛地把刀插在地上,卻還是支撐不住,單膝了下去。
「莫遲!」杜曇晝一個箭步上去扶住他:「你怎麼樣了?!」
「……沒什麼,斷崖就在前面,你快走吧。」莫遲氣若遊絲,像是在忍耐劇烈的疼痛。
杜曇晝立馬想起他的舊傷,每逢深夜入睡前,他都要抽一管煙才能睡著,作為菸絲的草藥能緩解他的痛楚。
可現在天已經黑了,他今日根本沒工夫抽菸管,想來是舊傷發作,這才疼痛難耐。
不能這樣下去,這樣下去,他和莫遲都要死在這裡了。
杜曇晝絞盡腦汁,卻怎麼也想不出逃生之策。
忽然間,他注意到莫遲今天穿的衣服,和他的內衫顏色一樣。
杜曇晝腦中靈光一閃,既然焉彌人的目標是莫遲,只要他扮成莫遲的樣子,不就能引開他們,讓莫遲得以逃脫了嗎?
杜曇晝一把扯去外袍,露出下面的皂色內衫,他將外袍披在渾身發抖的莫遲背上,急急對他講:「再堅持一會兒!等我引開他們,你就趁機跑向斷崖,崖頂距熱泉河面不到一丈高,你什麼都不用想,直接跳下去就是!順著河往下不過五里就是城北驛站!你到了那兒,就說是臨台侍郎的護衛,他們自會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