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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1 05:05:52 作者: 蘅楹
    皇帝褚琮露齒一笑:「杜侍郎辦事,朕豈有不放心的道理。」

    杜曇晝這邊正在上演君臣兩相歡的戲碼,只聽案邊傳來幾聲刻意的輕咳。

    皇帝探頭望去,見龍案旁還站著個老頭,臉色一凝,面對杜曇晝時的開懷笑容漸漸退去,咧起的嘴角收回到一個得體的位置。

    「冷大人還在啊,朕都把你忘了……」褚琮喃喃道。

    冷容冷大人,時任尚書丞,和杜曇晝同為四品大員,與大承朝堂的大多數官員不同,冷容是個徹頭徹尾的文臣,他出身寒門,通過科舉,一步步從地方縣令做上來,以文人之身當上了四品大官。

    他飽讀詩書,學富五車,但不知是性格使然還是年紀大了,這些年愈發顯得因循守舊、墨守成規,他對人對己要求都很高,加上以他的年齡足以當皇帝的父親,所以褚琮在他面前,總是有些放不開手腳,不似同杜曇晝那般,能夠自如地相處。

    冷容瞥了眼杜曇晝,轉頭對皇帝嚴肅道:「陛下,郡主行刺是件要緊的大事,臨台平常就公務繁忙,等著杜侍郎處理的公務不知積壓了多少件,只怕他早就忙得無暇他顧,不如把這件事交由他人追查。」

    冷容看似態度公正,可杜曇晝卻聽出他話裡有話,他先是暗示皇帝杜曇晝平素就辦事不力,導致公務積壓,又說他沒工夫調查郡主遇刺,是對皇家之事不夠上心。

    自打杜曇晝入朝,這位冷尚書就和他不對付,他早就習慣對方綿里藏針的說話方式,絕大多數情況下,都會假裝聽不懂。

    今天也不例外,冷容含沙射影說完一通,杜曇晝就閉嘴不言語,悄然無聲地立在一旁,像是塊不會說話的美人石。

    皇帝也不是聽不懂這老頭的意思,學著杜曇晝的樣子裝傻充愣:「是麼?朕怎麼感覺杜大人尚有餘力呢,再說現在臨近年關,各部各官署都忙得不可開交,還是不要給他們增添負擔了,就交給杜卿去辦吧。」

    冷容還想再說幾句,被褚琮抬手制止:「朕還有要事需要處理,兩位都先回去吧。」

    莫遲等在宮城西南角的景華門外,這裡是大小官員進宮面聖專用的宮門。

    原本應該是杜琢等在這裡,可杜琢受了傷,此刻正在杜府內處理傷口,不知怎的,一來二去,陪杜曇晝進宮的就成了莫遲。

    皇宮非詔不得入,皇帝要見的只有杜曇晝一個,莫遲便和其他在宮中的大臣的隨從一樣,等在景華門外的馬車旁。

    不到半個時辰,杜曇晝的身影就出現在景華門內,給禁軍侍衛驗過腰牌,他便跟在一個老頭身後走了出來。

    那老頭敷衍地向杜曇晝行了個禮,轉身上了輛……牛車?

    莫遲還以為自己看錯,定睛一瞧,老頭坐著的車果真是由一頭大青牛拉著的。

    駕車的馬夫……牛夫輕輕揮鞭,大青牛哞哞地叫著,從莫遲身邊駛過,車頭掛著一盞燈,上書「冷容」二字。

    莫遲目送著他們離去,而杜曇晝已經來至他身前。

    「看什麼呢?」

    莫遲收回目光:「沒什麼。」

    杜曇晝偏頭一瞧,瞭然道:「那是冷容冷尚書,他說馬匹是珍貴之物,只用來拉車太過浪費,還說文士無需彰顯身份,用牛車就足矣,所以一二十年了,他出門坐的全是牛拉的車,那拉車的大青牛都換過好幾代了。」

    莫遲聽完沒什麼反應,見他不出聲,杜曇晝偏頭看了過去。

    莫遲安靜地站在一旁,低眉斂目,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除了外貌太過清麗以外,看上去就像個普通官宦人家的侍從。

    誰能想到他持刀對敵時的凜然風姿?

    杜曇晝不用閉上眼睛,腦海中就能回想起方才的情景。

    與他想像的不同,莫遲在出手時幾乎可以說沒有章法,他的一招一式都是最簡單直接的殺招,面對敵人時,他不會有任何多餘的動作,每一次出刀都是直指對方的致命處而去。

    他的刀術不是被老師傅言傳身教帶出來的,而是在無數次的以命相搏間淬鍊出的、最蠻橫凶戾的刀法。

    莫遲身材纖長,骨架單薄,氣質卻勁瘦鋒利,低頭時後背會露出肩胛骨突起的形狀,像是對鋒芒畢露的鳥羽。

    杜曇晝比他高半個頭,從身後能把他結結實實地抱在懷裡。

    如果真的這樣做的話,應該會被摔出去吧?望著莫遲瘦削的背影,杜曇晝沒來由地想到。

    莫遲不知道杜曇晝腦袋裡七拐十八彎的念頭,他看杜曇晝長久地不動彈,還以為他是受了皇帝責罵,心裡不痛快。

    這當官的表面威風,挨罵的時候也不好受吧?

    莫遲短暫地瞅了一眼杜曇晝的臉。

    杜侍郎立馬察覺,向他看過來。

    莫遲飛速移開目光,表情有些古怪,他的失態其實只在剎那,卻還是被心細如髮的杜侍郎捕捉到了。

    杜曇晝不明所以,頓了頓,忽然想起一件事:當時在金沽閣初遇莫遲時,這個身形矯健出手狠辣的凌厲刀客,居然在看了他一眼以後就忘了逃走。

    那時杜曇晝沒放在心上,現在想來,這種事發生在莫遲身上,簡直比太陽打西邊出來還要離奇。

    杜曇晝心中突然浮起了一個讓人難以置信的念頭,站在原地緘默了片刻,他有點不敢確定地開口:「那時在金沽閣,你為什麼見到我就不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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