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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1 05:05:52 作者: 蘅楹
須臾後,像是終於確認對方沒有撒謊,莫遲才斟酌著字句,道:「你可認識駐紮在柘山關的趙青池將軍?」
「你是說,趙府的家丁偷出趙將軍家信,交給了中心醉的夥計,中心醉是一群焉彌人偽裝成大承人開的酒肆,唐達的屍體是被他們裝在葡萄酒桶里,運進了金沽閣四樓的客房。」
莫遲點點頭。
他把幾日來的見聞說給了杜曇晝。
「還有嗎?」
莫遲的臉上出現了罕見的遲疑,杜曇晝心中一動,道:「就算你隱瞞了什麼,我也肯定能查出來的,就像我能查到你去了那座荒樓,也能找到你家。」
「……我還見到趙將軍的兒子趙慎去了中心醉,他看上去……和那群人很熟,應當是常客。」
邊疆大將之子和焉彌人相熟,可不是個好消息。
杜曇晝沒有言語,只是默默收回目光。
莫遲仍舊站在門邊,瘦削利落的身形依舊緊繃,他沒有對杜曇晝放下戒心,還是隨時準備抽身而去。
他的半邊身體藏在晦暗燭火的陰影里,仿佛馬上要融於暗夜中。
他看上去並不像對外界事物那麼感興趣的樣子,卻對趙青池的家人有著不同尋常的關注……
「這是我在唐達房間的窗戶上發現的。」杜曇晝從袖子裡拿出那張紙片:「看上去像是西常馬場的馬票,我明日要去那裡查探,你和我一起去吧,辰時正刻,我在西城門外等你。」
杜曇晝離開後,莫遲合衣躺在床上,夜深人靜時,熟悉的疼痛慢慢從十指的骨縫裡滲出來,他熟練地點燃煙管,皺著眉頭深深吸了一口,帶著藥香的煙霧進入肺腑,稍稍減緩了周身的痛楚。
莫遲將煙管放到柜上,合上眼,長舒一口氣,慢慢沉入夢鄉。
拱形屋頂下,在風中明滅的燭火,從雕花的金邊窗外照進來,黑色的絨布窗簾上繡著金色的番蓮花,深紅色的地毯由駝毛製成,正中央的圖案是黑羊毛編織而成的鳥首家徽。
香爐里燃著的金絲伽南香,散發著讓人厭倦的黏膩氣息,那濃厚的香味帶著經久不滅的腥氣,仿若粘稠的血腥味般令人作嘔。
窗外人影憧憧,腳步聲繁雜凌亂,音調詭異的焉彌語如潮水般此起彼伏,重重打在莫遲心口,他的心臟猛烈跳動,劇烈的心跳聲撞擊著耳膜,讓他根本聽不清外面的人究竟在說什麼。
他的咽喉乾澀到幾乎無法出聲,滿目所見皆是讓人雙眼灼痛的血紅色,那個傷痕累累的男人跪在他面前,從傷口裡流出的血洇到地毯上,留下斑斑血痕,莫遲直勾勾望著那些血跡,眼睛疼得像是被千針所扎。
「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殺了我!」男人抬起頭,俊秀的面容掩埋在一頭染血的亂發間,早已看不出從前綽約的風姿。
莫遲感覺渾身的血液都被凍住了,兩隻手都在控制不住地顫抖,他嘶啞地喘息著,緊緊將那人抱在懷中,聲音喑啞得像瀕死的野獸:「不要說話了,我現在就帶你走……我帶你回去,回柘山關去,那裡就能找到大夫給你治傷,你馬上就會好起來……」
一滴滾燙的眼淚滴到手背,莫遲抬手一摸,才發現自己淌了滿臉熱淚。
那人神色焦灼:「別說傻話了!快殺了我,把我的頭交出去,只有這樣你才能活下來!」
莫遲不停搖頭,滿心的愴痛疼得他無法呼吸,手腳都在無措地痙攣:「我做不到!」
「你要讓所有人都白死嗎?!」聽到外面越來越密集的腳步聲,那人幾乎是在嘶吼:「沒有時間了,他馬上就要來了!快動手!」
莫遲牙根緊咬,滿口都是腥鹹的血味,他顫抖地舉起刀,手心全是冰冷的汗水,心臟疼得幾乎要裂開。
「我不會怪你的……」那人閉上眼睛,低喃道:「來世,希望我們能當一回真正的親兄弟……」
手持尖刀的焉彌士兵破門而入,咒罵著沖了進來。
莫遲驟然睜大雙眼。
屋內寒光一閃,灼熱的鮮血噴濺湧出,如血雨般四散而下。
滿身是血的他踉蹌著半跪在地,死死閉著眼睛,痛苦地攥住胸口。
地毯上的番蓮花吸滿了人血,搖搖晃晃地伸出枝條,像索命的惡鬼般將他牢牢纏住,腳下騰起紅蓮業火,永無止境地灼燒大地,頃刻間便將他焚燒成灰——
莫遲騰地坐起來,眼睛睜得極大,瞳孔緊縮成一線,滿頭都是冷汗,胸口劇烈地上下起伏。
他張著嘴,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粗氣,過了好半天,才遲鈍地意識到,耳邊粗糲的呼吸聲,是從他自己口中發出的。
隱約的疼痛從四肢百骸匯聚而來,愈演愈烈,莫遲想要握拳抵禦疼痛,雙手剛剛攥起,就被疼得一個激靈,渾身倏地一抖,像是被誰狠狠打了一鞭。
他急促地倒抽著氣,摸著黑狼狽地去夠柜子上的煙管,手在上面摸了半天,非但沒有抓住,反而把煙管碰掉地上。
他顧不得穿鞋,身體一翻滾落床下,在地上著急地摸索。
噩夢中的景象牢牢占據著他的腦海,五臟六腑在疼痛中叫囂,貼身的衣服早已被冷汗濕透。
被趙青池救回柘山關後,在焉彌留下的舊傷時常發作,尤其是夜深人靜時,痛楚幾乎夜夜都要席捲而至。
平常,只有添加了安神藥物的那枝煙管,能夠暫時緩解他的痛苦,但此時那煙管就像故意為難他那樣,就是不讓他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