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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1 04:57:40 作者: 桃融當春
同伴打了個哈欠,又重新收回刀,懶懶道:「你莫不是看錯了?這大晚上的,別說人了,連只耗子都沒有。行了行了,別胡思亂想了,先湊合著睡一會,等天亮就有人來換班了。」
……
獄內。
郁宴垂下眼,俯瞰著面前氣若遊絲的男人。
男人臉上還掛著剛剛被潑的刺骨冷水,驟然清醒,他臉上還帶著些恍惚,深呼一口氣後看向郁宴。
「夏國密探?」兩人目光相接,郁宴冷聲問。
那刺客一怔,看了郁宴許久,才咬著牙,恨恨道:「果然是你,你這亂臣賊子,竟還未死!」
郁宴恍若未聞,又問:「你是如何找來的?」
「呸!」刺客啐出一口,隨後發出一陣難聞的嘶啞笑聲,「弒父之人惡臭穢血,只需牽幾條野狗聞一聞,循著味兒,自然就找來了。」
郁宴沒有理會他的挖苦,只沉默下來。
幽深的眸子中,似乎有驚濤拍浪,攪動他刻意迴避的那片暗淵。
良久之後,他澀聲問:「文憧,過的可好?」
「陛下名諱,也是你能叫的!陛下派我們來,就是要我們將你這亂臣賊子抓回去,他親自了結了你!」
郁宴卻搖頭,「我不會回去。」
他認真看向那面目猙獰的刺客,自記憶中找尋到了一張相似的稚嫩面孔,平靜道:「我並未做錯。」
刺客面目猙獰,「先皇被你所殺,大夏百年基業,驟然衰敗,你這賊子,竟還覺得你未做錯!」
他說罷,氣急攻心,生生嘔出一口血。
「他不是個好皇帝,敗壞大夏基業的不是我,而是他。」郁宴道,「盧仆,你自小跟在他身邊,你該清楚。」
盧仆一怔,口中辱罵驟停,他雙唇顫動,許久才問:「……你記得我?」
郁宴眸光中,映出他殘敗模樣,他輕聲道:「這麼多年,辛苦你了。」
盧仆臉上那鋪天蓋地的恨意,竟就這般硬生生僵在臉上。
他睜大眼,與俯瞰著自己的男人對視。
過了許久許久,他以之前截然不同的調子,平靜道:「找到這裡來的,只我一個。」
「我知道。」郁宴答。
「你確確實實,是個該千刀萬剮的亂臣賊子。」
「嗯。」郁宴點頭。
「你後悔嗎?」
「不。」郁宴答得很快,仿佛這個問題本就不需要思考。
「……好。」盧仆靜靜閉上眼。
他在黑暗之中,越過晝夜交替,跨過萬水千山,在倒轉的時空里,看到自己少年的模樣。
盧仆自有記憶起,他就知道,自己是個暗衛。
他生在黑暗,為主人而死,便是他的畢生使命。
他七歲時,師父將他帶進皇宮,他看到了泡在酒池肉林中的先皇。
盧仆怕先皇,宮中的奴僕都怕先皇,怕他喜怒不定的性子,怕他一揮手,便能奪去一條命。
盧仆便在見他的第一面時,險些喪了命。
他不小心將御前的酒盞潑出去一點,先皇大發雷霆,命人將他抓來,直接廢去手腳。
一個暗衛,沒了手腳,就等於丟了命。
七歲的盧仆很害怕,他縮成一團,嘴裡不停說著求饒的話。
他想,他完了。
但沒有。
他看到一個比他矮上一頭,骨瘦如柴的小男孩上前規規矩矩的行禮,對先皇道:「父皇息怒,是兒臣不小心絆住這個小侍衛,他才會失手潑出御酒。」
先皇還是很生氣,但不是對他了,而是對那個小男孩。
他破口大罵:「又是你這不成器的逆子,真當蠢與禽獸,誰讓你來宴上的,給我滾回去!」
盧仆看到他黯然退下,他認得他,先皇的第二子,一個自雲端跌落的孩子。
盧仆不懂他為何會救自己,於是他就去問他。
比他矮上一頭的小皇子似乎剛挨了一頓打,他臉上青青紫紫,卻笑著對盧仆說:「沒什麼緣由,想救就救了。」
他還說,「生而為人,就要遵循各自的命,我們改不了命,就做的再好些。」
盧仆記住了。他記了很久很久,記了一輩子。
所以他不懂,為何那個跟他說要『認命』的人,會殺了皇帝,攪了乾坤,變成『亂臣賊子』。
然後,他帶著滿心恨意,帶著誅殺亂臣賊子的使命,踏上了前路。
他想要他已經死了,又期待他還活著,他想要親自問一問那個人,他可否後悔過。
現在,他問了。
盧仆突然呼出一口長長的,跨越了十年之久的鬱氣,「這條命,就當是還你的。」
*
清晨,晉王府中一陣騷亂。
安也起不了身,只能趴在榻上聽小桃說:「昨日那刺客死了!王爺為了這件事大發雷霆,正處治昨夜守牢的人呢。」
安也一怔,下意識想到郁宴。
是他……殺的嗎?滅口?
她問:「怎麼死的?」
「仵作來驗過,是自盡的。」
不知為何,安也倒是悄悄鬆了一口氣。
她想了想,又問:「郁宴呢?」
小桃往門前一指。
安也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
艷陽高照,一身黑衣的男人側身站在門外。陽光灑在他的臉上,將他纖長的睫毛都勾勒的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