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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1 02:52:01 作者: 品豐
    ……

    苟杞坐在床尾盯著半山上黑乎乎的杆塔發呆。她腦海里有很多張帶著各種情緒的臉,有她爺爺奶奶的,有趙荷珊的,有陳雯錦的,有章伶桐的等等。她在腦海中幻化出一塊橡皮擦和一根碳素鉛筆,先一點點擦去他們眼睛和嘴角向上揚或向下撇的弧度,再比對著他們本人的長相填補幾筆,最後生成他們最原始的模樣。雖然沒有表情但也沒有攻擊性。

    「新的一年開始了。」苟杞「端詳著」那些張臉低聲說。

    2.

    大年初一,苟杞正夾著餃子蘸醬,面前突然出現兩個鼓鼓的紅包。

    一個來自黃雨琦,她解釋說這並非是感謝,而是過年長輩應該給晚輩的。

    一個來自元榛,他倒不必特意解釋什麼,因為他昨天給胡不語和陳霖新年紅包時苟杞就在側,當然不能厚此薄彼。

    苟杞去年是自己一個人過年的,在老樓灰撲撲的租房裡。當然是沒有人給紅包的。她靠著超市里買來的饅頭、玉米和速凍水餃從大年三十一直過到正月初六。

    姥姥和兩個姨分別給她打了電話,但她都沒接,之後也只是簡單回了條信息,說「便利店給排的春節假只有一天就不回去了」。其實那時她已辭掉便利店收銀的工作,正在研究私廚小程序上的招聘信息。

    早飯後,苟杞拎著斜挎包出門了,說是要回晉市給爺爺奶奶上墳。苟杞其實對上不上墳沒有執念,她爺爺在世的時候就曾說過,黃土下面只有壞掉的皮囊,沒有親人。她只是找個理由離開,以免上門拜年的人問東問西。

    大都和晉市的城際公交即便是大年初一也仍舊在運行著,只不過數量減至三班。苟杞反正也不趕時間,便搭乘著首班公交車晃晃悠悠地出發了。昨夜下了雪,公交車行駛的速度特別慢,苟杞坐在倒數第二排角落裡的位置,垂下腦袋把嘴巴和鼻子都埋進厚實的圍巾里,沒過多久便睡過去了。

    3.

    「叮——」陳雯錦的微信信息跟著逐漸凜冽的秋風一起來了。

    苟杞趁著便利店裡沒幾位顧客,低頭一目十行地讀完,漠然退出微信對話框。跟以往一樣,她沒有給陳雯錦任何回復,哪怕一個系統自帶的emoji表情都沒有。

    陳雯錦自轉學以後再未出現過。「再未」的意思是高考前三個多月和高考後兩個多月。不見人,也不見留下隻言片語,仿佛這個人從未出現過。結果去了C大沒多久突然「詐屍」了。她頻繁給她發信息,不隔天地發,跟寫日記似的。

    苟杞從她的「日記」里能看出,她的情況並沒有好轉,即便沒有章伶桐之流找茬挑釁,她也仍然沒有什麼好朋友,整天獨來獨往。

    「你這樣的人就適合一輩子獨來獨往。」苟杞在給顧客結帳時這樣想。

    她並不恨陳雯錦,只是看不上她而已。就如去年初見時那樣。

    ……

    「叮——」「叮——」陳雯錦的微信信息跟著深冬的落雪一起來了。

    苟杞騎坐在爬梯凳上理貨,半晌,用唯二沒那麼髒的手指夾出口袋裡的手機。她潦草地讀完那些負能量的抱怨,然後不以為然地退出對話框。

    苟杞昨天在街上看到寒假回家的陳雯錦了。她扎著毛茸茸的髮辮兒,踩著黑色的馬丁靴,比高中時更漂亮了,跟她媽媽說「我想吃炸春卷」時仍舊是嬌滴滴的娃娃音。

    所以這樣的一個人在新的「日記」後頭追加一句「生活不會好了」,她一點都沒往心裡去。

    ……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響個不停的敲門聲。

    苟杞生理期腹痛難忍,她把臉埋進枕頭裡,充耳不聞。

    陳雯錦以前沒有來過老樓,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找到這裡的,但是她絕對不會給她開門的。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不絕於耳的敲門聲。

    苟杞蹲在小廚房裡呼哧呼哧吃著自己做的面,仍舊無動於衷。

    小鍋里只剩下麵湯的時候,苟杞突然想起,去年冬天她也給陳雯錦煮過這樣一鍋麵。就在陳雯錦自個兒的家裡。陳雯錦饞得把湯底都喝光了。她要苟杞詳細寫下煮麵步驟。苟杞埋頭寫時,面的焯水過水、調料的順序、火候等細節她問得可仔細了。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令人厭煩的敲門聲。

    也不知道是篤定她在家,還是陳雯錦就是閒的,她守在她家門口遲遲不走,即便樓上樓下的鄰居不時地出來抗議。

    苟杞翻出兩個暖寶寶撕開貼到秋衣上。她曲膝心不在焉地翻著一份過期雜誌,偶爾盯著薄薄的門板走神片刻。她感覺這敲門聲依稀是今年早春她奔跑在醫院走廊里的腳步聲。

    她呼哧帶喘地趕到醫院,收到醫生開具的死亡通知書。有個上了年紀的護士得知她沒有其他家人了,很是不落忍,默默陪著她去把死亡通知書換成了死亡證明書,並留了聯繫方式給她,一步步教她接下來的步驟。

    其實也並不是很難,就是去公安局註銷戶口和辦理火化手續,然後聯繫殯儀館接屍。

    苟杞獨自做著最後這些瑣碎的事,全程腦袋全麻,軀幹也是。

    ……

    公交車的大喇叭喊著「前方到站桔山陵園」驚醒了苟杞。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睛,車窗外是緩緩掠過的行道樹和電線桿子,「桔山陵園」門前的神獸雕塑就在高架橋下面斜前方。她伸手扳了扳脖子,重新整理好圍巾和包帶,起身扶著吊杆向前,等待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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