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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1 02:52:01 作者: 品豐
    4.

    太陽落在大道盡頭的地平線上,再有片刻便要消失了,但層層疊疊的晚霞卻特別漂亮,自大道盡頭一直鋪到群山之後。在夕陽與晚霞的盡頭,影影綽綽有幾隻寒鴉。

    苟杞在令人窒息的蟬鳴聲里一個激靈醒來,入目便是元榛骨節分明的腳——理療師正在車門口給元榛敷腳踝。苟杞腦袋有些懵,盯著那隻腳半晌,直到一陣腳步聲傳來。她輕輕一吸鼻子,轉頭望向天際。

    是劇組裡的配角演員來問元榛要簽名的。

    元榛用兩分鐘將人打發了,再謝過理療師,給自己穿上襪子,問苟杞:「你看那邊那堆雲彩的形狀像不像一隻狗?」

    苟杞順著他的指引望過去,嘴角輕輕勾起。真的像,而且是一隻粉色的狗。

    元榛注視著苟杞,問:「你剛剛夢到什麼了?」

    苟杞輕輕摩挲著膝上的保溫杯,聲音刻意壓得很低,說:「我夢到在拘留所里吃飯,有個肇事逃逸的老賴不許我吃煮雞蛋,說聞不了那味兒,我把雞蛋整個杵她喉嚨眼兒里了。」

    元榛聽完給她豎起了拇指,仿佛在說「漂亮」,根本沒有被嚇住的跡象。

    「一會兒晚飯給你加倆煮雞蛋。」他說。

    胡不語和陳霖跟劇組溝通清楚回來了。

    胡不語大略講了下通告單上的內容。簡而言之,就是說因為氣象局說明天有雨夾雪,所以明天直接拍攝「江湖」雨雪天裡被父親抽打的劇情——電影的第一個小高丨潮劇情。

    之後由陳霖開著房車,一行四人前往申縣唯一的一家四星級酒店。

    雖然劇組工作人員在上午從機場接回他們的時候就態度特別好地提前打了預防針:雖然是四星,但酒店環境甚至不如大都的三星,老師們受累了。但是四人在酒店門口下車——甚至都沒有直達酒店內部的地下停車場——仰頭望著略有些斑駁的牆面,仍是受到了不小的衝擊。

    陳霖解釋道:「申縣就是個普通的西北小縣城,沒什麼歷史遺蹟,也沒什麼自然地理景觀,所以旅遊業酒店業都非常不景氣,啊,『不景氣』這個詞不合適,應該說近乎是沒有。申縣的常住人口可能都不如南方縣市下面一個鎮多。」

    元榛沉默兩分鐘後,當先抬腳往裡走。

    起碼先把承諾的倆雞蛋讓人給煮了。

    第五章 可能是吊橋效應

    1.

    當夜,導演、編劇和主要演員在導演的房間裡就著一壺老酒和幾個下酒菜討論劇本至深夜。他們這些人在剛接觸劇本的時候就在大都組過好幾回局,至此時,該吵的架已經吵過了,該拍的桌子也已經拍過了,只剩下一些細節的調整,比如片中詼諧元素的尺度和多寡,比如如何用不動聲色的方式表達劇中屈指可數的溫情情節。所幸在座的彼此都相當熟悉,了解各自的能耐和短板在哪兒,所以溝通起來十分順暢。

    元榛回自己房間裡時是微醺的狀態,呼吸些微急促滾燙,腳步些微踉蹌,但腦子裡清楚。

    「叮——」,有新消息進來了,發件人是他的新助理苟杞。

    苟杞:明早七點半化妝,所以最晚六點四十起床早餐去拍攝現場。你的營養師和健身教練五號到組。

    於理開機儀式後突然說,元榛最好能再減重六到八斤,這樣比較貼近「江湖」十八九歲的伶仃狀態。申縣的戲大部分拍的是「江湖」高考失利後的這個階段。於理說完直接叫了副導演到跟前,要他重新排通告。元榛便也乾脆地直接吩咐胡不語去向朝歌要人了。在不影響拍攝的情況下一周內減重六到八斤是需要專業的人在側的。

    元榛窩在床尾的單人沙發里眯著眼睛望著這條信息,腦子裡能想到胡不語的原話。跟苟杞的這兩行字差不多,只不過一個是「他的營養師和健身教練……」,一個轉述時改成了「你的營養師和健身教練……」。

    大約在此之前兩人還有一番「單口」對話,跟在片場時的差不多。胡不語說,「苟杞,你把保溫杯給他送去,站著等他喝幾口你再帶回來。」苟杞面露疑問和不滿——苟杞沒當過助理沒被人用理所當然的語氣支使過。胡不語好脾氣地向她解釋,「以後你是她的助理,你得開始進入角色。」

    ——之前是跟苟杞說,胡不語只跟組一段時間,然後便要回朝歌做其他更重要的工作了。不過這個說辭只是為了合理化苟杞的「被需要」,元榛可離不開他的碎嘴小助理胡不語。

    ——片場的「單口」對話,是回酒店以後胡不語趁著苟杞不在悄悄向他「轉播」的。

    元榛揉著腦門兒輕輕嘆息,片刻,起身去浴室重新洗漱。導演和編劇兩個人都是老煙槍,他只是在他們對面坐著都被薰染出尼古丁味兒了。

    一個熱騰騰的澡洗完,人反而醉得厲害了些。不過這樣睡去倒也舒服。酒是老酒,也是好酒,不必擔憂明早起床的不適。元榛揉著腦門兒昏昏沉沉地去合窗簾——即便租住的是酒店最貴的房間之一,但窗簾不是電動的倒也不稀奇了——目光不經意向樓下一掃,便不由蹙眉了。他望見深夜門前大街上的苟杞。

    苟杞只是在大街的長椅上靜靜坐著,既沒有東張西望,也沒有低頭玩手機,仿佛個冰雕。她羽絨服的帽子上有兩隻紅色的兔耳朵,即便在夜色里光線不明也仍打眼。

    2.

    大約是因為傍晚在片場做的那個夢,苟杞腦海里一直有道白塑膠袋在微風中嘩啦嘩啦的響聲。負責這個案件的警察告訴她,其實白塑膠袋外面還有一層,但那層染了陳雯錦的腦漿和血,他們就給剝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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