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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1 02:30:32 作者: 阿列夫零
裴雁來把石塊踢飛,這下我只能看著他。他說,「嗯。」
他的反應很正常,我卻覺得微妙。
我愣了下,問:「這些你全都知道?」
「知道。」他點頭,答案並不意外。
突如起來颳起一陣風,涼且帶著潮氣,我和裴雁來的衣角都被吹起,大夏天竟然激起一片雞皮疙瘩。
李陽鳴案二審結束的那班地鐵上,燕大學生對裴雁來的議論仿佛就在耳側,裹挾車廂穿過隧道的摩擦聲,把我帶回很多年前那個和我媽意見相左的晚上。
沉默半晌,我近乎篤定地問他:「你大一下學期出國,是不是因為看到了我模擬填報的志願表。」
照顧我媽孕期的情緒,高四那年,我列印出來有整頁A4紙大小的擬定志願,選定的高校天南海北,就是沒有一所在首都。
我知道我不該想太多。
於情於理,如果裴雁來有去耶大的機會還選擇留在燕大,這才是反常。但很遺憾的是,關於裴雁來的事我很少猜錯。
關於這個問題,裴雁來沒給我任何答案。衝動如浪涌頃刻間沒頂,我去牽他的手,像青春期早戀的情侶,我們掌紋貼著掌紋,不必用力也緊合。
他什麼都沒說,繼續向前走,從校門前經過時毫不留戀。我卻知道我是對的。
我曾以為裴雁來鋼筋鐵骨,無空可入。
優雅溫和的表象讓他在利益至上的人情社會如魚得水,無往不利,他永遠從容,永遠遊刃有餘,永遠做謀定而動、拉著弓的獵人——奧林匹斯山上只有一位宙斯。
但世人畫不出完美的圓,裴雁來也不能例外。
……我以為的純粹利己主義者其實並不純粹。
裴雁來的利他情結是我。
晃到「半斤廢鐵」門口時,我還在想,老天,我有這麼大的魅力?裴雁來遇見我也算倒了八輩子霉,我得對他再好一點。
春節後看見老歪的朋友圈,他花了一個月把「半斤廢鐵」改造成餐飲並行的多元酒吧,顯然小有成果。臨近飯點,客流比之前多了不少。
我和裴雁來推門進去,剛好撞上老歪。他又蓄起鬍子,看樣子現任已經變成了前任。
「歡迎光……嗯?是你們?」
老歪看看他又看看我,看看我又看看他,突然笑出聲:「今天喝什麼?羅馬愛侶還是撒哈拉蜜月,我親自給二位做。」
東拼西湊的酒名挺能唬人,我問:「你現編的?」
老歪推推墨鏡,聲音低沉:「你怎麼知道。」
我沒忍住笑了一聲:「少貧。」
「這位是?」裴雁來側著頭,突然溫聲問。
我還沒開口,老歪卻擺手哼哼兩聲,柔聲道:「叫我老歪就行。」
我不確定裴雁來是否記得這號人物,補充道:「老朋友了。」
「少套近乎,誰和你是老朋友,騙我打折呢吧?」老歪擺擺手,做作地對我說:「忘了問,您叫什麼來著?」
年逾五十的人來瘋,也是少見。
「差不多行了,歪叔。」裴雁來在,我不樂意配合他演戲:「今天不喝酒。」
老歪拿不住了,捂著嘴笑了兩聲。
他正式發了個招呼,就要領我們去僻靜的位置,裴雁來卻看著他,輕聲說,我記得你。
老歪一愣,和他打太極,我也記得你,你長得帥,高中那會兒經常來喝酒。
裴雁來笑笑,垂下眼,我看不清神色,沒再說什麼。
我猜他應該想到了過年時我打給他的那通電話,又或者想起當年林輝慘案還有這樣一位目擊者,而這個人有極大的可能,碰巧把事情始末轉告給了我。
但這些已經不太重要了。
沒點餐,老歪卻做了兩個半份的牛油果雞蛋沙拉——牛油果我和裴雁來一人一半,核在他那兒;雞蛋我和裴雁來一人一半,蛋黃在我這兒。
我說,又沒說不付錢,歪叔,您可有點兒摳。老歪卻答,小孩懂什麼?我這是誇你們倆什麼鍋配什麼蓋,一個蘿蔔一個坑,命中注定。
俗話太俗,但最後一句的吸引力卻偌大。
——我們曾被撕裂、或又粉碎,形態殘缺,但斷口的鑰匙也會有匹配的門鎖。我打開他,他吞沒我。
命中注定,多好的詞。
吃完飯是八點,燈光驟然暗下來,正式到喝夜酒的時間。
裴雁來和陰影極度契合,在暗處他不再做君子,頭頂一盞昏紅的小燈亮起又熄滅,像點燃的野火,他的五官隨光明滅,俊美到危險。
我明明沒喝酒,卻色玉薰心,覺得自己快醉了。
恰逢老歪請的駐唱歌手今天因故遲到,我頭腦一熱,臨危受命接過話筒。
「送你的回禮。」起身時,我對裴雁來這樣說。
鍵盤手敲了個調,我坐在高腳凳上,比了個OK的手勢。台下喧鬧,稀稀落落吹起口哨,樂聲響起,我只看得見一個人。
……
「願可做你,」
「腳下那堆爛泥。」
裴雁來,向你獻祭的人多如過江之鯽。
我的姿態不夠美麗,不夠柔軟。
甚至飢餓如聞見鏽味的水蛭,難纏如嗜陰貪潮的苔蘚,唯有獨占欲磅礴又旺盛。
「來守護你,」
「我未理身上那污穢。」
但你看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