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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1 02:30:32 作者: 阿列夫零
魚竿被墜彎,水下應該有魚咬鉤,他卻穩坐釣魚台,不動如山。如果不是還睜著眼,我都以為他也睡了。
「裴雁來,」我啞著嗓子提醒:「有魚。」
或許是我多此一舉。
「看到了。」他說。
「……」我乾咳兩聲清清嗓子,問:「你困了嗎?」
「嗯。」他依舊應付我,也不知道聽沒聽我說了什麼。
裴雁來視線放得很遠,像要將一成不變的海面看穿,看到風的邊際,看到世界盡頭,環繞一圈再看到自己的後背。
我突然意識到跟過來是個無比正確的選擇。靜謐到安和的晚上,與世隔絕的海面,只有我和裴雁來的甲板,這輩子可能不會再有第二次。如果現在發問,即使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我也不會後悔。
我提著凳子,默不作聲地挪到裴雁來身側,然後坐下。
海風鹹濕,船在浪里顛簸,好在我不暈船,還能自若地做幾個呼吸。
裴雁來的漠視有時可以當作縱容,我深諳此道,於是試探著開口:「他們幾個呢?」
魚杆恢復成直線,魚已經跑了。裴雁來戴著手套的手指敲打著握杆,半天才微露倦色道:「在船艙里做刺身。」
「晚上我們不烤魚嗎?只吃生的?」
他有些累,言簡意賅:「等著。」
……行,我等。
這個角度抬頭看夜空,會產生即將被吞沒的濃烈錯覺。人這么小,一生這麼短,掀起的浪頭,隕落的星星,拂面的夜風,都可能成為生命的最後一鏡。死亡是龐大又瑰麗的話題,但我此刻想到死,浮現的第一張臉竟然是老胡。
不是很妙的念頭。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老胡生病的事。」我問他。
裴雁來嗯了一聲,說:「不難猜。」
不難猜?我乾笑兩聲,語氣不算好:「我猜不到。」
意料之外,裴雁來突然轉頭看我,似乎覺得好笑:「你在對我發什麼脾氣。」
他不理解,我也不強求,於是從善如流:「對不起。」
裴雁來開始打量我,那是種十分微妙的眼神,聲音很輕:「你想說什麼。」
我斟酌著,打算採取迂迴的策略。既然陪他送死的那句話成功取悅了他,那重複記憶應該是個好的開頭:「那天我說的話,是真心的。」
「哪天的話?」他似乎無所動容。
我毫不介意地解釋:「老胡手術那天。」
裴雁來突然頓了頓,轉過頭,果然什麼都沒說。這種反應在他身上不太多見。
氣氛不差,我想是時候提到裴崇。那天在鼎潤誤打誤撞的見面,以及多年前的匆匆一眼依舊讓我掛懷。
沒人比我更想搞明白孫汀洲和那位到底是不是那種關係,人的性向、以及對邊緣群體的態度又是否會隨著時間流變,只是這個話題太微妙,我措辭半天只蹦出三個字。
「裴董他……」
裴雁來的魚竿突然又被壓彎,彎下的弧度有點誇張,應該是條大魚,我下意識閉上嘴。本以為這次咬鉤的魚也會被放生,但沒想到,他竟然有所動作。
魚被遛上幾圈,力道不減,可偏偏遇到的是裴雁來這怪物。看著溫雅,實則兇悍。
手臂肌肉驟然髮際,魚線猛收,握杆一揚,很快,體型碩大的魚騰出水面,有力的魚尾亂拍「嘩啦啦」掀起片片響聲。掙扎無用,最後它落進裴雁來腳邊空置的桶。
裴雁來收杆,慢條斯理地扯下手套:「現在,包括以後,你不會再和他們見面。」
不是他,是他們。
包含高文馥,單薄又無情的兩個字囊括了裴雁來的雙親。
常見的迴避姿態,又是不讓我再過問的意思。我想到不知所蹤的林輝,不甘心一股腦湧出來。他一邊把我扔掉,一邊藏著秘密,這些秘密和我相關,我卻一無所知。哪有這樣的道理?沒有這樣的道理。
於是我說:「那好,裴雁來,我們談談林輝。」
這一刻時間仿佛在坐標系上被扭曲成曲線,裴雁來摘下右手手套的動作慢下來,然後徹底停下。他神態自若地轉過頭,注視我:「林輝是哪位。」
或許他確實不記得酒鬼的名字。
我撐不住,先挪開視線:「是我爸,我跟你提過的,在很久以前。」老歪沒必要騙我,如果不是因為心裡篤定,我差點兒都要被他騙過去。
「嗯,然後呢。」他點了下頭,言下之意是印象淺淡。
娛樂圈不收他真是損失,我幾乎有些想笑:「你把他揍了一頓,對麼?我是該為自己說謝謝,還是該替林輝本人委屈。」
打完就忘,不太合適。
海風吹過,裴雁來把手套丟在一邊,額前的碎發被吹亂。如果不是胸腔還在起伏,他簡直沉靜得如同一尊華美的雕塑。
「你記憶力比我好。但如果真的需要提醒,我樂意效勞。」我面無表情地滔滔不絕:「高三,你常去的那家酒吧,還有……」
話沒說完,我眼睜睜看著裴雁來伸出左手,又狠又准地橫著卡住我的嘴。
雙唇間是觸感陌生的皮肉。我和他對視,他眨了下眼睛,嘴巴一張一合,終於對我作出警告。
「可以了。」
語氣平和,姿態強勢。
我喉結滾了滾,放任陷入這場心照不宣的僵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