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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1 02:30:32 作者: 阿列夫零
    真是被色慾熏了心。

    明明還在罰站,我的心思卻越跑越偏。

    一打岔,老師臉色稍緩。

    「Come in, please.」她拿走了我的畫,和裴雁來錯身而過:「坐下吧林小山,好好聽課,多大的人了還上課畫小鳥,是不是該把你送回幼兒園大班重修啊。」

    話音剛落,班裡就響起細碎的、壓抑的竊笑。

    我沒脾氣地坐下,裴雁來摸出書,意味不明地打量我一眼。

    我和他對上視線,想到剛剛那一遭,說不丟人是假的。我緊急錯開眼神,但熱度卻爬上耳根,好在教室很暗,我賭他看不到。

    下課前,老師布置今晚的作業,要求每人都回去寫篇二百詞的作文,主題是遺書。

    很不常規的題目,我聽到前桌嚷嚷「考試又不會考」,又聽到不知道是誰接了一句「對啊,整這花活多浪費時間」。

    我轉兩圈筆,只覺得這個世界真不浪漫。

    老師臨出門前還抓著我的「畫布」,她咳嗽兩聲,壓下竊竊私語。

    「三個月前我生下一對雙胞胎,是兩個女孩子,非常可愛。她們脫離我的子宮,自此擁有法律意義上的權利。」她稍作停頓,繼續道:「在生產的過程中我大出血,醫生下了三次病危。那一刻我離死亡很近,腦子裡卻空空如也。」

    躁動平靜,教室陷進濃稠的沉默。

    「我清醒過來想的第一件事,就是我得寫一封遺書,內容可以無關動產和不動產,但一定有這一刻我對世界的告別。」

    「就像剛剛空難死者家屬說的,『Death is the business of the living(死亡是活人的事)』。逝者安息前也曾是活著的人,而被留下的活著的人更要背負思念之痛。儘管死亡是以人類目前的思想遠達不到的維度,我們卻不得不抽時間用短視的眼睛去看看它。」

    「所以,寫一封遺書,或者嘗試去寫寫自己的墓志銘。為了深挖所經歷的種種『來』,也給愛你的、你愛的,留一個不遺憾的『去』。」

    她轉身離開,沉默卻久久不散。

    是。

    生死太重,很多時候還沒來及抓住,就已經沒有時間去思考了。

    那天下午,我陷入一些遙遠又模糊的記憶,頭腦發沉,壓得我頸椎疼痛。

    第二天,她批改完全班的「遺言」,課代表又一張一張發回個人的桌子上。

    從廁所回來,發現裴雁來著我的作業紙。我還沒動作,裴雁來已經很自然地遞還給我。

    我想說點兒什麼,卻被學委打斷。

    「班長,咱班英語作文你是最高分吧?我這次分數不太高,能不能借看一下,明天再還給你?」

    裴雁來說好。

    「……」

    其實我本來想說,你都看了我的,那我看一下你的不過分吧?

    失策了,被學委搶先,只在交接時囫圇間看到一句「We are like olives, cru射d to release the essence」,標題是墓志銘。

    我木著臉,有點消沉。

    「沒想偷看,順便掃了一眼。」裴雁來突然開口。他竟然在對我解釋。

    沒這個必要。

    他裴雁來是誰?我沒那麼自戀。

    結果下一句,他又說:「愛死愛生?」

    我被他的組合拳打蒙,心想不愧是裴雁來,只一眼都比人看得多,我最後一段都被他掃得一清二楚。

    放學前,他書包都背上了,我沒忍住叫住他:「裴雁來。」

    他隨手摸出另一張作業紙,沒有批改痕跡,應該是廢稿,扔到我桌上:「看吧。」

    我拿起來看,問:「就這樣?」

    他已經走出幾步,又停下,輕笑了聲:「就這樣。」

    寫了字的那面上,只安安靜靜地躺著兩個單詞。

    「Good night.」

    阿列夫零

    We are like olives, cru射d to release the essence:我們有如橄欖,被碾碎才釋放出精華。——赫拉巴爾《過於喧囂的孤獨》

    第16章 蝴蝶效應

    多事之秋和兵荒馬亂的高三撞了車。暑假一共就放了一個月,裴雁來還不在國內。

    八月的最後一晚,我去了裴雁來常去的那家日式酒吧,點了杯尼格羅尼,但擺到眼前的是杯草莓味百利甜。入口的奶味讓我一詫,抬頭才看到老歪那張把絡腮鬍收拾得相當講究的臉。

    「這杯算我請你。」他依舊帶著那架很像特務的墨鏡,探過頭來,語氣輕柔地像是在對我進行臨終關懷:「怎麼,心情不好?」

    我尾隨裴雁來這毛病應該是改不掉了,幾乎接近跟蹤癖。

    目標人物視而不見的縱容態度,誘使我更加無法無天。

    我像一條纏人的水蛭,跟著裴雁來的血味走,藉由這種病態又獸性的方式,想在他龐雜的血管中找到自己的棲息地。

    這家店也是我跟在他後面來的,三個月來過七次,次次都能碰到這位調酒師。我頭一回自己一個人過來,結果又遇到他。

    「你換我的酒。」我喝了一口,草莓里混著奶味。

    老歪:「你的酒量我知道,今天一個人來,小心被撿屍。」

    我眉角一抽:「我一直都是一個人。」

    裴雁來如果來喝酒,那他多半心情奇差。趕上他想一個人呆著的時候,我不會沒臉色的打擾,所以從沒和他坐在一塊,也沒說過話。這傢伙怎麼看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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