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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1 02:30:32 作者: 阿列夫零
    原生家庭複雜,我一個人生活,比同齡人來的穩重,鮮少會像剛剛那樣落荒而逃。原因不必細想,一加一等於二一樣自然地浮現在我的腦海。

    我在躲她。這是出於本能的逃避。

    她喜歡我,我心知肚明。我不喜歡她,所以不希望自己的無心之舉橫生不必要的枝節,反倒好心辦壞事。

    那裴雁來呢?

    我心頭一緊,握住包帶的手指忍不住都有些泛白。

    他也在躲我?

    但這個設想只在我腦海里停留了一瞬,旋即又被我一桿揮出去。

    我多多少少也算看清冰山一角。這傢伙是個心眼比蜂窩還多,城府比渤海還深的影帝,如果真覺得我做的過火,他沒必要點破後還放任我的肆意妄為。

    更何況……

    我不想承認,但我確實還不夠格做擾動這池深潭的魚。

    期末考試考了三天,裴雁來一次都沒出現。

    最後一場結束,我心不在焉地晃出校門,隨便一掃,卻看到了倚在陌生車旁的我媽。

    明艷又可愛,而我只部分遺傳了她的硬體。

    她今天穿著一身格外顯曲線的毛衣裙,外面搭著一件中長款的磚紅色呢子大衣,質感很好,在一群灰撲撲的家長里格外扎眼。

    幾十年如一日。我媽過了年三十八歲,但本質上仍舊是浪漫又天真的少女。

    她全然不顧路人投過來的微妙眼神,熱切地捧著我的臉,對著兩頰就是一通狂親,邊親還邊念叨著什么小寶貝,小心肝之類的肉麻話,所過之處激起一片雞皮疙瘩。

    她的懷抱陌生,我有些不適。我下意識想往後撤一步,但最後還是生生忍住這種條件反射,像在吞食最不喜歡的鈣片一樣,暗自囫圇消化下去。

    我硬著頭皮等她結束這半長不長的重逢Routine,率先打開了車后座的門坐了進去。

    上車之後的第一句,是我問她:「這次回來多久?」

    我掐指算了算,竟然有十一個月沒見過她了。

    她似乎是想抽一根煙,但是車裡沒放,於是掏出了一粒草莓薄荷糖扔進嘴裡,踩了油門:「我交了新男友,是本地人,我們相處得很不錯。所以我大概率會留在這兒,」她頓了頓,像在思考:「很長一段時間。」

    窗外,向後飛馳著後退的一盞盞路燈飛速從我視線中划過,明亮轉瞬即逝。

    我喉嚨有些發澀,輕咳了兩聲也沒覺著爽利:「哦。這車新買的?那你還回……回家住嗎?」

    媽的。

    「家」這個字眼是誰他媽發明的,這樣難以啟齒,怎麼叫人說得出口。

    「你不知道嗎?車半年之前我就買了。對了,我還想跟你商量呢。」她心情不錯,還在哼著最近流行的新歌:「我和他說好要住在一起的。你也是都快成年的孩子了,需要自己的空間,我突然回去住你會不習慣的吧?」

    我突然覺著有什麼東西堵住了嗓子,像是寒風遲來,這才劃破了喉管的嫩肉,溢出溫熱而粘膩的血。

    她還在繼續說些什麼,大抵是問我想吃什麼,今晚她請客,讓我敞開了吃,像她的親密朋友那樣。

    可我好像突然得了聽力或是什麼理解障礙,半個字都入不了耳朵。

    知道什麼是雪上加霜嗎?

    這就是。

    我嘴上胡亂應著她的話,手上卻從兜里掏出了手機。

    人在失意的時候大抵都想找點兒什麼虛妄又美好的玩意兒寄託。

    衝動是突然來的。我突然很想聽裴雁來講話,隨便什麼都行,哪怕罵我都可以。

    我沒有給人備註的習慣,但在花里胡哨的好友列表中,裴雁來簡單的「Pei」,卻像有什麼魔力似的,不講道理地抓住了我的眼睛。

    點開和他的對話框,畫面還空蕩蕩地停留在「我通過了你的朋友驗證請求,現在我們開始聊天了」的系統回復上。

    下意識搓了搓指尖,我幾度刪刪改改,最後卻只發出了一個毫無意義的「。」

    信號燈由紅變綠,我的這位女司機反應稍微有些延遲,後面的那輛車不耐煩地按了嘟嘟兩聲車笛。

    像是被笛聲從夢靨中驚醒,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又做了小學生也未必會做的傻事,於是僵著手指,想把這條傻逼至極的消息撤回。

    裴雁來千萬不要看到,阿門。

    我邊長按著對話框,邊默默做著無謂的祈禱。

    但我正要按上撤回的圖標時,對方的ID卻突然變成了「正在輸入中」。

    沒等我徹底點下去,裴雁來的信息已經發過來了。

    --Pei:說

    態度不怎麼好,甚至連標點符號都懶得加。

    可說實話,看到裴雁來回復的那一秒,我很難說清自己到底在想什麼。

    傾訴欲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頂峰,仿佛下一秒就要衝開嗓子眼,像是洪水一樣傾閘而出。

    我想告訴他,我的媽媽,我的母親……她以為我了解她,更以為她自己了解我、愛我。可她從不知道,也從不想知道,我是真的不清楚她最近半年裡買了車,也並不需要她留給我如此廣袤的私人空間,更不該是她的某位「親密朋友」,疏遠地甚至連「家」這個字都羞於啟齒。

    我明明是她的兒子,也明明只是個孩子。

    話堵到嘴邊。

    我抬起頭,卻突然看到後視鏡中那張美艷而不顯老態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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