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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1 02:30:32 作者: 阿列夫零
    我幾乎同時認出他。

    人沒怎麼變,但黑了,高了,也壯了。我聽到這許久都沒人叫過的外號,眉頭一皺。

    耿一直是個二百五,小時候這樣,大了也沒變。他把盆一摔,撲過來抱住我:「哎呦我靠,多少年沒見了啊?咱倆怎麼這麼有緣!我就在這間住,你哪兒?」

    我喘不過氣,肉貼肉在這個天氣不會讓人愉快,伸手推開。

    「你隔壁。」

    耿一直曾用名耿直,和我的淵源要追溯到小學三年級,他做過我的鄰居。

    那個夏天又潮又熱,我頭皮上長了汗皰疹,怕感染,自己剃了光頭。某天下午他被一群大孩子欺負,碰巧被我看見。

    雖然從面相上看不出來,但我確實常有頭昏腦熱、熱血上頭的時候,湊巧路見不平,於是出手相助。打那以後,這小子見我就喊禿子哥,雖然我比他還小几個月。

    沒多久,他爸就娶了富婆,搬到了景區邊上那套帶院的大別墅。離別的時刻沒什麼特別,就像是生命中無數個擦肩而過的人一樣,揮揮手就走出了各自世界。

    我是悲觀主義者,心裡雖然也有觸動,但一旦接受人就是要不斷說再見的社會規則,就沒什麼值得難過的了。

    更何況玩伴,玩伴,本來就是玩兒完就得散。

    耿一直透著股傻勁,這點從小到大都沒變。所以久別重逢,相處起來也不覺得尷尬。

    他拍拍我的肩膀,我問:「你舍友…人怎麼樣?」

    青春期時我還有著不值錢的薄臉皮,打個不恰當的比方,就像是暗戀校草的姑娘,想打聽人都要拐彎抹角。

    耿一直果然沒多想,掰著手指數:「一個姓程,從外省來的;一個姓周,省籃球隊的,那身板,那肱二頭肌,哎我給你講,他……」

    遲遲沒有講到目標人物,我只好打斷:「一間四人,還有一個呢?」

    耿一直怪叫幾聲:「哦——那哥們,帥他媽慘了!絕對是硬通貨,不吹牛逼。」

    這麼誇張?

    我明明不認識裴雁來,卻莫名與有榮焉,半笑不笑回了句:「哦。」

    很詭譎的心情。

    「好說。」耿一直端起盆:「你跟我去宿舍見見不就知道了。」

    男人是得靠兄弟。

    一聲兄弟,一輩子兄弟。

    耿一直的宿舍基本上已經收拾整齊,但空蕩蕩的沒人在。

    直到進門,他這才大夢初醒似的:「哦,對了。人去打水了,估計待會就上來。我是下鋪,這張,床你隨便坐。」

    收拾宿舍是髒活,我褲子髒了,即使他招呼我,我也不會沒心沒肺往上坐。

    四張書桌和書櫃並排靠在一側牆邊。

    這張太亂,我猜是耿一直的;那張桌上擺著紅金相間的膠皮小豬存錢罐,有點兒磕磣,應該不是;那張……

    那張桌子上放著瓶香水。

    玻璃瓶,但瓶身大半是黑色,方方正正地杵在那兒,看著很有份量,高級感撲面而來——

    可我是俗人,第一反應是肯定很貴。

    我走近,趴下身子,想看看上面寫的是什麼。

    我有點好奇。

    我是真的有點好奇。

    「媽的,夏天就該喝汽水,爽!禿哥你要嗎?我這兒還有……」

    耿一直話癆,一個人就能排一班子戲,自顧自開了瓶可口可樂,汽漫出來時滋滋作響。他後面又說了什麼,我沒怎麼注意。

    眼睛代替指腹,我的視線一點點磨過金色的英文字母,嘴唇跟著字母嗡動了幾下。

    「Straight——」

    「Straight to heaven,『直達天堂』。」

    汽水滋滋聲戛然而止。

    我身體過電,竟然突然打了個寒戰。

    沉而不啞,重而不厚,聲音很有質感,容易讓人想到華美的黑色天鵝絨。話裡帶著笑意,不重,但很勾人。

    我莫名心虛,旋即立正站好。

    來人很高,短袖牛仔褲,肩寬腿長,比例好到可以去做男模。他手掌寬大有力,手指非常長,骨節分明,一手拎著兩個暖水壺。

    其中一個印著上世紀常用搪瓷缸上的碎花,另一個瓶身純黑,截然不同的風格。顯然幫人帶了水。

    他從逆光處走進房間,把水壺放在門口。直至抬起身,我才看清他的臉。

    平生第一次要用華美來形容幾步之外的活人,好看得有點兒不太真實。人像是被渡了層金邊,很容易聯想到月桂與阿波羅。

    他笑笑,唇角上揚的弧度優雅又自然。

    「凱利安的朗姆酒調香,前調偏甜。如果你喜歡,可以試試。」

    他離得不算近,但我嗅覺非常靈敏,聞得出他身上帶著的香水味,不重,但存在感極強。威士忌和香草,是酒精在致眩。

    天堂可能是古法釀酒廠*。

    我往側一步,遠離桌子,搖搖頭:「……不好意思,不用,謝謝。」

    我慌不擇路。

    耿一直卻攬住我的肩膀,沒心沒肺地笑笑:「來來來,我介紹一下,這是我發小,叫林小山。一座小山的小山。」他轉頭看我,「禿哥,這就是我給你說的那大帥哥,名副其實吧……」

    詭異的羞赧來得猝不及防,我避無可避,只能用胳膊肘懟上耿一直的肋側,畫蛇添足地打斷:「一覽眾山小。是那個小山。」

    他果然是裴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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