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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1 01:40:11 作者: 式微不思歸
他執意想要再見她一面。
然而行雲宗所處的山上,有一股極為強大的力量在震懾著妖類。
他靠得越近,靈壓便越強,痛得他四肢百骸都在顫抖,難以站立。即便他的實力在妖類中已屬中上,也無法與那股力量抗衡。
最嚴重的一回,他被靈壓逼回獸形,七竅開始流血。眼眶中流出的鮮血,就像兩道蜿蜒的血淚。
渾身浴血的狼妖終於舔著傷口離開。
他悲哀地發現,只要靈溪不願,他永遠也無法見到她。
後來旌雲不再嘗試靠近行雲宗。
他留在山腳不遠處,開始日日夜夜等待靈溪下山。
行雲宗的日出波瀾壯闊,夜月溫柔皎潔,他在山下看過一場又一場的日出,一次又一次的月落。
日月更迭三百次,狼妖始終沒有等到想見的人。
這期間,他偶爾化作人形,裝做被靈溪救過的凡人,向一些下山的低階弟子打聽她的消息。
他們告訴他,靈溪師姐近日一直都在山上,偶爾處理宗門事務,偶爾指點師弟師妹;靈溪師姐很溫柔,對他們每一個人都親切和善;靈溪師姐會陪他們做糕點,教他們織劍穗……
從那些弟子的描述中,聽不出她有半分的傷心。
可她對所有人都如此溫柔,為何唯獨對他這般狠心?
因為他是妖嗎?
饒是他再不願相信這句話,脆弱的心也開始一日日動搖。
旌雲開始相信自己是真的被拋棄了。
她拋棄了他,連他最後的話都不願意聽完就跑開,甚至不願意再見他。
他在日復一日的等待中絕望,心裡終於生出淺淺的恨意。
世人皆言修士心懷大愛,妖獸殘忍無心,可在他看來,她才是沒有心的那一個。
她不相信妖,又為何要給他希望。
他曾以為她是特殊的那個人,他願意從此為了她收斂自己的天性,可是,她騙了他。
原來她跟所有人一樣,覺得妖類骯髒,不可教化。
他做出不再傷害凡人的承諾時,她心裡在想什麼?約莫是在想,多麼愚不可及的一隻妖,如此好騙。
旌雲咬緊了後槽牙,氣得冷笑。
多麼無情,多麼……可恨。
他的真心被人肆意玩弄,往日的甜蜜在此刻化為砒.霜,痛得他冷汗涔涔。他不禁伸手撫上胸口。
是了,他早該明白的。
從來都是仙妖對立,修士除妖,哪有妖為了修士神魂顛倒的?
他對修士動了情,犯了這世上最大的蠢,妄想與她長長久久共度一生,真可笑。
自食惡果,是他活該。
妖啊,天生就是要挖人心喝人血的。
……
有些事情,無論回想多少次,都叫人恨得牙癢。
她終於來了,為了這些凡人。
她在乎這些一捏就死的螻蟻,唯獨不在乎他。
不知她在宗門內面對後輩,有沒有提起曾騙過一隻妖的真心,有沒有得意大笑地罵他蠢。
垂在身側的手漸漸握成拳,越握越緊,他氣得發瘋,恨得發瘋。
他要殺了她。
熟悉的氣息愈來越近,終於隔著一道牆停了下來,暌違數日,他再一次聽到靈溪喚他的名字。
多麼久違的聲音。
可為什麼那道聲音還帶著顫抖?
憤怒嗎?
那可真好。她也該感受一下他當年的憤怒。
旌雲轉身,猛地將一旁的案幾踢出。
案幾撞開房間的門,向外飛出,又被一柄劍從中劈開,斷裂在地,發出轟然巨響。
塵土飛揚,那道白色身影卻毫不在意,握著劍站在原地,仿佛穿過七百五十八日的光陰,來到他面前,問他:「為什麼?」
屋內屋外,兩人遙遙對視。
靈溪在他面前從未哭過,甚至連眼眶都沒有紅過,受了傷也會咬牙堅持,從不言痛。可就是這樣的靈溪,如今在他面前紅了眼眶,語帶哽咽地問他為什麼。
她沒有說完整,可他知道,她想問的是為什麼害了黛城這許多條性命的妖會是他?
那雙眼睛中甚至還有一點失望,叫他下意識身體一僵。
待反應過來,旌雲復又冷笑。
失望?
她在失望什麼?
失望他沒有像個蠢貨一樣,被拋棄也要信守那可笑的承諾嗎?
不,傻子當一回就夠了。
旌雲向外走去,華麗的玄衣拖曳在身後,金線在月色下折射出暈目的流光。他不願露出弱勢,彎起唇,輕飄飄道:「為什麼?不為什麼。妖生而挖心喝血養命,你豈會不知。」
視線漫不經心地從她身上掃過時,有一瞬的凝滯。
她似乎瘦了。
往日合身的衣裳穿在身上,有幾分空蕩蕩,顯得身子愈發單薄。
痛過千百次的心窩再次傳來熟悉的刺痛,他眸色微沉,將目光移回她臉上。
「你不是答應過我不再害人嗎?我問你為什麼!」
她突然提高聲音,幾乎是吼出了後半句,一滴淚在眼眶中搖搖欲墜。
「答應?」
經年不愈的傷痕仿佛被撒上一把鹽,旌雲閉了閉眼,痛笑出聲,吐出的字又冷又刺:「妖的話你也信,你以為你是誰?」
「原來如此。」她自嘲笑出聲來,將欲落的眼淚逼回,喃喃又重複一遍,「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