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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23:48:59 作者: 何仙咕
第75章
沈薔薇想,是回到大而空的別墅里繼續失眠,還是在窄小的木板床上甜美入夢,前者或許可以暫時緩解臉皮騰起的燥熱,但後者獲益更多。
晚上飽飽暖暖睡一覺,睜眼就能看到她,聽見她的聲音,或許還能偷親和牽手……
從小到大,沈薔薇幹過的丟人事不少,她從來無利不起早,充滿目的性干一切事,權衡利弊,精打細算付出和收穫。
想干成事就不能要臉,臉皮是沈薔薇最不看重的東西,臉能當飯吃還是能當水喝?
她上次感覺這麼丟臉是小學六年級,偷吃了同桌的橘子還把橘子皮塞進前桌男生的桌洞裡,被班主任在課堂上點名給兩位同學道歉。
來自四面八方,厭惡的、戲謔的、震驚的目光匯聚,她臉蛋漸漸發紅,萬分窘迫,恨不得把腦袋塞進桌洞裡。
但跟飢餓相比,只是口不由心的一句道歉算什麼呢?他們怎麼看她,老師怎麼看她,重要嗎?
那橘子酸死了,不是餓得快要死,誰吃那破橘子。
老師說:「小小年紀不學好,現在偷橘子,長大了還不得搶銀行?今天教訓你是為你好,你臉上那是什麼表情,我看你一點沒認識到錯誤。」
她垂著眼皮站在位置上,頭先往左歪一下,再往右歪一下,忽然就沒覺得多臊皮。
小學六年級的沈薔薇說:「我認識到錯了。」
她確實錯了,偷吃完橘子應該洗手的,是手板心裡的橘子皮氣味和指甲縫裡的黃漬暴露了她。
她的惡或許是天性,假若順遂,一生都不會有顯露鋒芒的機會。
許多超脫現實的靈異或仙俠文藝作品裡,常有惡念凝聚成實,妖孽危害人間的設定,每個人生來骨子都帶著一點惡,可大可小,關鍵在於環境會將這份惡滋養到什麼程度。
然而在我們脆弱至極也緊要萬分的童年,並沒有多少可以改變環境的力量,想成為科學家、警察、老師或是醫生,寫在黑板上的夢想在下堂課開始前就被板擦抹盡。
沈薔薇比身邊所有人都提早認清現實,也狠狠被現實重創。
這樣一個早已麻木抽離現實榮辱的沈薔薇,時隔多年,罕見在葉鶯身上好好體驗了一把『羞恥心』。
她費勁心機,恬不知恥,葉鶯卻無動於衷,理性又克制,給她的溫情照料源自天性里的善意包容。
葉鶯的自若體面襯托出了她的難堪。
真正讓沈薔薇感覺『有失體面』的是她無法左右的過去,是一樁樁一件件使她變成今天這樣的過去,是命運的戲弄。
沈薔薇打開門,走出去,坐在梧桐樹下的長椅上,讓冷風好好醒醒腦子。
腳最先感覺到冷,其次是擱在膝蓋上的手,最後才是臉,她腦子裡亂七八糟想,原來臉皮真的比腳皮還厚……
葉鶯洗完澡出來就發現沈薔薇不見了,手機在枕頭底下,包掛在床邊,鞋躺在地上,就人不見了。
吹乾頭髮,披上厚外套,小毯子揣進懷裡,葉鶯出門去找。
果然是在老地方,樹下呆呆坐著,不知道想什麼呢。
葉鶯朝她走過去,抖開毯子給她披肩上,在她身邊坐下。
剛才話是說得重了些,但葉鶯不後悔,到現在沈薔薇還拿那老三樣來應付她,企圖矇混過關,這樣是行不通的。
她只是想讓她知道,撒嬌賣萌耍賴皮不是時時有用,她也不是可以隨便敷衍的『其他人』,希望這次開始是正確的,健康的,可以延伸出更多未來的。
如果只是玩玩,那隨便怎麼樣都可以,何苦跟她計較呢。但如果只是玩玩,又何必浪費時間呢。
當然也不是必須教會她什麼,葉鶯只是希望她們站在平等位置共處。她可以退一步,矮兩截,甚至把她捧到天上去,但不是現在。
她願意在這兒坐著,葉鶯就陪著她坐,回去泡腳,燒暖水袋,怎麼都行,不會勸。
沈薔薇說:「小時候我特別特別害怕冬天,學校在很遠的地方,我是走讀,沒有買自行車的錢,我姨媽也不放心我騎車,所以我每天都要走很遠的路上學,我的鞋就壞得很快。我的腳也很奇怪,常常是鞋幫子還沒脫膠,鞋底先裂了,下雨下雪進水都很難受。」
「我媽媽生病那幾年,花光我們家所有積蓄,我爸把房子賣了,到處找親戚朋友借錢治病,但我媽還是走了。我爸本來是語文老師,我媽走了他連班也懶得上,成天在外面喝酒,不到一年就把自己喝死,他的債就落到我和我姨媽頭上,都是人家的辛苦錢呀,我姨媽說不能不還,我們省吃儉用還債,所以我總是沒有鞋穿。」
「姨媽對我不壞,她說腳是最不能受委屈的,又說好東西才能用得久,所以我的鞋其實也都過得去,可我不想讓她破費,我就只能一雙鞋穿到壞得不能再壞。」
「我放寒假能不出門就不出門,過年廟會也不去,其實廟會很好玩,可以試吃東西,不給吃的也能趁人多順一把就走,一條街逛下來,能吃八分飽。我不去,不出門就不用穿鞋,不穿鞋,鞋就不會壞。」
「我也不喜歡玩雪,外面小孩打雪仗,我站屋裡看著,姨媽就抱著我說,梅花香自苦寒來啊,我們薔薇以後一定會有大出息的,等錢還完,咱們的日子就好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