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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19:44:59 作者: 四方格
    兩人常結伴去附近的商場買些臨近過期的打折食品,平秋習以為常。和儲緹微告了別,一邊的徐修遠還提著那打酸奶看日期。

    平秋笑笑,走去廚房的水池將上午落下的茶杯洗淨,邊問道:「還有多久過期?」

    「保質期四天,出廠時間是三號,今天六號,明天就過期。」

    「明天七號,七號就過……」話沒說完,平秋愣在原地,「今天是十一月六號?」

    「是,怎麽了?」

    「那離八號,只有明天一天了。」

    「八號怎麽了?」徐修遠察覺異常,將酸奶隨意丟在飯桌,上前問道。

    平秋看他一眼,慢慢道:「八號,是我媽媽生日。」

    這麽一提,徐修遠也定住了。他心裡清楚平秋對他媽媽平清泓的感情十分複雜,談不上親近或仇恨,但這是平秋的秘密,他不主動說,徐修遠也不打算問。他比路洋高明許多,盯的只是平秋心底急需填補的窟窿。

    「有人愛過生日,有人覺得生日只是每年普通的一天,不過就不過了,沒什麽大不了。」徐修遠說。

    「每年生日,不就是在提醒我們,多少年前的今天是誰媽媽的受難日嗎?對孩子來說可能是普通一天,但是對不同的人,意義是不一樣的。」

    「你有意?」徐修遠問,「要聯繫她?」

    「……我不知道,」平秋低聲說,「其實我每年都會在她生日,還有過年的時候,給她打一點錢。真的只有一點,我賺得也不多,她開始會還給我,時間久了,也就接受了。今年可能還是這樣吧。」

    「那也很好,你定時給她打一筆錢,對她來說,也算是報平安了。」徐修遠取過塑膠手套,替平秋將剩下的杯碟洗淨。

    「到八號,她今年生日,那麽她應該有——」平秋微微仰頭,默算著年份,「五十歲了。今年五十整。」

    「在家裡,整歲一般都會大慶。」

    「她不喜歡這種的。」

    「也是,」徐修遠將手套摘下,轉身靠在台前,「我見阿姨次數不多,但是她給我的印象很特別。你有沒有聽人講過,很多人都說她像根竹子,折不彎似的,還很難接近。」

    「是嗎?我沒有聽過。這算好話嗎?」

    「你不覺得?」

    「我不知道。什麽算好話,什麽算壞話,我分不清。也可能說對了,她就像根折不彎的竹子一樣,總是硬邦邦的,冷冰冰的,誰都不能接近她,她好像對所有人都沒有感情,」忽然鼻頭一酸,平秋急忙轉頭看向客廳光源,頓了頓才接道,「連我都會奇怪,如果那麽不喜歡孩子,也沒有準備迎接一個孩子到來,那又為什麽要把孩子生下來,這不是自尋煩惱嗎?」

    徐修遠無聲走近,從背後將他環抱,雙手交疊在他腹前。不管平秋推阻,他仍然沉默地將他抱著,像在鼓勵他繼續往下說。

    「……有的父母是生孩子來討債,有的是生下來當法庭判官,還有的只是從身體裡挖掉一塊肉,因為在身上長了十個月,所以莫名其妙有了責任,但是愛呢,其實一點都拿不出來,」平秋喉頭有哽意,「等到八號,我把最後的錢打給她,我們就一點關係都沒有了。我把她的錢還給她,我們之後就再也不會有瓜葛。她對我義務盡完了,現在也輪到我結束了。」

    直到現在,回想那天下午,平秋仍然記憶猶新。

    當時他才結束學校月考,等這回周末雙修返校,緊跟著就是全省一模。繁重的課業壓力擠得平秋喘不過氣,和徐瑞陽在家門附近分手,他捨不得他走,兩人支開了徐修遠,徐瑞陽拉著平秋躲在鄰居家圍牆後頭,溫存好一會兒才出來。

    那年徐修遠上了小六,開始懂得一些兩性間的問題,平秋怕他看出些端倪,因此在和徐瑞陽告別時,都和他儘量保持距離。

    掌心還攥著徐瑞陽塞來的紙條,進家門前,平秋匆匆看過一眼,徐瑞陽約他晚上在鎮裡那家廢棄的水泥工廠見面。平秋心裡期待,進門見平清泓端坐在客廳都興高采烈的,問她餓了沒有,他晚上想吃清湯麵。

    哪知道快樂從來是降臨得有多突如其來,散得就有多快。平清泓將桌上那張銀行卡遞給平秋,表情還是她慣常的平靜,告訴他:「這是我給你攢的大學學費。具體需要多少我不清楚,我按一年兩萬算,這裡有八萬塊錢。你拿好。這樣我們就兩清了。」

    平秋懵懂:「什麽兩清了?什麽意思?我聽不懂。」

    「我對你有撫養的義務,高中和大學的學費,加上生活費,我都給你了。你拿著卡,我對你的義務就盡完了。」

    「我聽不懂啊,什麽是『義務盡完了』,你要走了嗎?」平秋慌張地後退,將雙手背到身後,就是不接平清泓遞來的銀行卡。他直覺這是一個陷阱,因此控制著自己不能往下跳,而一再地追問。

    但他的疑問並沒有得到解答,甚至他的疑問於平清泓來說都是一個多餘的問題。

    她還是那副表情,那種眼神,說的還是同樣的話。她說她對平秋的義務盡完了,該給的錢,她給了;該準備給他的安穩的生活,她也準備了。除此之外,平秋還能從她這裡拿走什麽呢?

    平清泓仔細地回想,問他:是錢不夠嗎?但這已經是她的能力極限,再者,根據法律細究,她的任務本可以結束在平秋十八歲成年當天,之後他無論念不念大學,本身都不在她考慮的範圍內,這多給的八萬,已經算是她能付給平秋最後的賠償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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