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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19:44:59 作者: 四方格
掐准平秋這回分手餐大概不會結束得太早,徐修遠卻沒想到才進家門,玄關靜悄悄,廚房流理台擺著一杯沒喝完的白開水。
平秋不知道多久前回的家,在臥室側躺著背對房門,全身裹著空調被。室內溫度調在二十五度上下,偏偏他熱得滿頭是汗,後來又把腦袋埋進被子,含糊地喊困。
徐修遠伸手想摸他額頭,平秋迅速翻過身,還是說:「我困了,睡一會兒。」
傍晚時間,天色稍暗,房裡拉了遮光簾,徐修遠只能看到平秋後頸凸起的一塊陰影,是襯衣沒有抻平而折起的褶皺,頭部尖尖的,好像戳在平秋後頸似的,叫他按也不是,掐也不是,只好將手壓在頸部,用力到像是要把整顆腦袋都按進前胸。
直到聽見徐修遠赤腳出門的響聲,平秋才將緊閉的雙眼睜開。他始終習慣不了側臥的姿勢,肩膀不堪重負,到他調整成躺臥,仍在陣陣發疼。他將左手按在右邊肩膀,使勁地捏一捏,沿著酸痛的上臂一路捏去小臂,再換一邊胳膊重複。
這樣循環兩遍,肌肉酸痛稍有緩解,全身似乎進入一种放松狀態。平秋再沒事可做,只好繼續盯著天花板發呆,偶爾閉一閉眼,一會兒又再次睜開,就盯著天花板的吊燈看,實際腦袋空空,仿佛所有好叫他用來思考以打發時間的大問題都順著他的思維一路溜走。他沒有問題好想,於是開始摳手指,再把手指塞進嘴裡撕咬,咬完指甲咬死皮,直咬得嘴裡嘗見血腥味才停。
到這時,平秋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再度變成側臥的睡姿,背後留了大片空間。他在恢復躺臥的同時將身體挪去床中央,睡得穩穩的,雙手雙腳都微微打開,好似以絕對的姿勢占據床鋪。
臥房外有輕微的響動,平秋魂飛天外地想著大概是徐修遠在做些他喜歡的事,也許是繼續搭完那座書屋,也許在打電腦,又也許是在和他某位同學好友通話,不然不會有說話聲。
朋友,平秋驀地幻想,假設現在有一道難題擺在我面前,需要我必須通知一位朋友幫助才能解決,那麽我應該打給誰?誰會幫助我?誰能幫助我?他會是什麽樣的朋友?這樣的朋友有用嗎?我有這樣的朋友嗎——我有朋友嗎?
哦,沒有的,平秋又想著,我沒有朋友。
沒有朋友,或許也是有過的。
小中時期,平秋性格靦腆,不善社交,在班級里總是那類庸中佼佼,但常被忽略的好學生。和他截然不同的,是成績中游,卻屢次因為鬧事闖禍而烙在師生頭疼名單上的徐瑞陽。他常被老師拎著耳朵在辦公室罰站,平秋回回捧著班級作業冊路過,總能看見他朝教室方向揮胳膊。那頭擠滿看好戲的學生,仿佛都對徐瑞陽渾不在意的態度感到快意而欽佩。
後來熟識了,徐瑞陽說他就是看多了平秋往辦公室跑,面對老師問話總是低著腦袋附耳聽,聽一句點一下頭,乖得像只啄米的小雞,這才注意到他。他看不慣所有對老師點頭哈腰的小雞仔,於是想到要拯救平秋,拉攏這隻小雞做朋友,再不許他對一群腐朽掉牙的老師把臉埋在胸口。
平秋當時對他的豪言壯志充滿崇拜,可被問起他究竟是怎麽願意和徐瑞陽做朋友的,平秋卻笑笑,說他們都是儀仗隊的,徐瑞陽吹小號吹得最懶散,他一眼就看到了。徐瑞陽一聽,摟著平秋的肩膀直笑,連說對啊對啊,你是學校升旗手,我怎麽給忘了,看來我們緣分擠在一塊,天生要做朋友。
說著,徐瑞陽許了多少重的承諾,平秋已經記不清楚。但那是他頭一次被人抱著說做朋友,儘管是童言無心,但平秋想,我那時是真的想和他做朋友的。
正神遊間,臥房門被敲響,平秋立即側頭撇向一邊,眼睫緊閉。
好在徐修遠沒有開燈,就遠遠地站在門口說:「六點多了,吃飯吧。」
「我不餓。」平秋答。
「一口都不吃?」
「不是很餓,你吃吧,不用管我。我再睡會兒。」
安靜半分鐘,徐修遠不發一言地將門重新合攏。屋外光線收走,平秋再度沉進漆黑里。他還是側臥,左手捏在右邊肩膀——實在酸痛得他放不下手。
閉著眼按揉右肩,平秋迷糊中聽見門響。接著是腳步聲,然後床鋪微微下陷,有人上床,一條胳膊插進他頸部和床墊間的縫隙,收緊了,使得平秋不受控制地往後縮,再是腰腹被另一條胳膊隔著空調被摟緊。
這樣的姿勢,平秋好像被鎖住了,動彈不得,掙扎不了,每動一下,胸口扣緊的雙手就會收緊一分,還有徐修遠靠在他後腦的呼吸,也會跟著或急促或平緩。
掙動兩下,平秋不再動了。他沉默地接受徐修遠突如其來的依靠,眼神凝在前方一點,忽地鼻頭一酸,他立即埋起腦袋試圖堵住喉頭哽咽,但眼淚先一步湧出眼眶,滑過眼皮,他眼前登時一片模糊,就這樣無聲地哭起來。
他不想被徐修遠發現自己在背地裡懦弱地流淚,畢竟他之前從沒有哭的本事,光是這時候才想起流淚,叫徐修遠聽了肯定要笑他沒有出息。平秋想在他眼前做一個合格的兄長,儘管他向來本領不大,但在這時候,他還想維護自身那點可憐的自尊心,而不至於像個孩童似的,受點莫名的委屈就忍不住要哭鼻子。
然而,儘管理智在大聲地喊停,感情卻在這時候死死扼住理智的喉嚨。平秋用手掌捂住嘴,後來又捂住眼睛,最後乾脆把整張臉都捂起來。雖然徐修遠依舊只是安靜地鎖住他的上半身,甚至沒有任何的安撫,但這反而叫平秋在自我唾棄中獲得一絲可憐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