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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19:44:59 作者: 四方格
    「你就想問我這個事?」徐修遠嗅覺敏銳,「是不是你找過你父母,也說了平秋?」

    「嘩,你當代小偵探啊,」路洋撓撓鼻側,「你也覺得太快了?」

    「還好,速戰速決,是你的風格,我不是很驚訝,」徐修遠說,「但是看起來,你是鎩羽而歸?」

    「什麽歸?我看我是縮頭烏龜。我爸媽反應很激烈,我都懷疑可能明天一早我爸就站在我家門口了——我媽身體也不大好,我說完才覺得自己衝動,但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現在是收不回來了,只能看怎麽亡羊補牢。」

    「你後悔了?」徐修遠問。

    「我後悔?」路洋重複道,又靜了一靜,「算嗎?不算吧,我就是沒想到那麽快,憋了十多年的秘密,突然一下全揭開來,心裡沒什麽底。」

    「你應該告訴平秋的,他一定會很高興,因為你把我哥沒做到的事給完成了。」

    路洋總算找到切入口:「說說你哥吧,徐瑞陽。他和平秋的事,你知道多少?」

    「全部。」

    「……吹牛。」

    「是真的,全部,」徐修遠放下竹筷,「我哥和平秋在小學就認識,因為他們當時都是學校儀仗隊的,我哥吹小號,平秋是升旗手,自然而然地熟悉了。後來他們同班,平秋來我家的次數開始多起來,我哥雖然朋友很多,但是關係那麽好的只有他一個,我爸媽還開玩笑,說要認他做乾兒子。」

    「你那時候還很小吧。」

    「是不大,但是我記得很清楚,」徐修遠點點太陽穴,「因為平秋對我很好,比我哥都好,好得多,好到我現在都沒法理解,他為什麽可以那麽忍讓。」

    徐修遠至今都記得,平秋和徐瑞陽初升高的那次暑假。

    當時老鎮的街道還沒有拆遷重建,鎮中是座平橋,順著台階往下走,橋底河邊有兩戶人家,其中一戶的孫輩和徐瑞陽是關係要好的同班同學。暑假前,徐瑞陽和他約好互換小說看,於是應約來取書。隨意將車靠在橋邊,徐瑞陽獨自下了台階,很快跑得無影無蹤。

    夏季清風卷在崎嶇不平的石塊底下,徐修遠從自行車后座下來,學平秋那樣趴上石欄,又因為身高實在勉強,他堪堪在欄邊露出一顆腦袋,還高高往上拋著,是在看平秋。在他身邊,平秋微微塌著腰,兩手交疊搭在石欄邊緣,下巴靠在手背,正望著徐瑞陽離開的方向。半晌,他總算捨得收回目光,扭頭就見徐修遠也在看他。

    仿佛害怕被徐修遠看出自己某些見不得光的心意,平秋急忙站直身體,臉被烈陽曬得漲紅。徐修遠就記得他的手背映著一塊圓圓的紅印,然後他就用這隻手拍拍他的腦袋,開口問的卻是些大人們最愛問的無聊的問題。而在得知徐修遠這回期末考又是班級第一時,平秋半是真心半是敷衍地誇他聰明,又說他比起他哥哥徐瑞陽來實在讓人省心太多,說完還長嘆口氣,看來和徐瑞陽糟糕的補習確實叫他頭疼不已。

    但徐修遠沒來得及為他偏心的誇獎而雀躍,頭頂忽然橫來一隻胳膊——徐瑞陽小跑回來,呼吸還急促,不顧中間夾著徐修遠,就用兩本捲起的雜誌輕輕一下敲在平秋的額頭,斥他背後說人,不光明磊落。

    平秋躲閃不及,被打中腦袋。他明明喜歡這樣親昵的打鬧,卻非要假裝正經,責怪徐瑞陽待人太不禮貌。

    徐瑞陽不和他糾纏,將一摞雜誌和漫畫投進車筐,踢了自行車把腳,走過時又故意曖昧地撞了下他的肩膀。不知道他低聲說些什麽,平秋驀地臉紅,急急推車走在前面,過了橋又轉頭,沖跟在最後的徐修遠招手,要他趕快跑上前,他來載他。

    至於那天,徐修遠趴在平秋後背,兩條胳膊從前往後圈著他的腰,有那麽很長的時間在心裡悄悄地祈禱:如果這條路沒有盡頭就好了,或者說,如果平秋是我的親哥哥就好了,那麽他一定會比現在幸福得多。儘管那時候,他現實的親哥還高聲叫著緊追在他們的自行車後。

    說不清是從什麽時候起,家裡長輩常說徐修遠性格沉穩,比起跳脫的徐瑞陽,他似乎更適合做兄長。而徐瑞陽又究竟是什麽時候開始轉變的,或許是初三,臨近初升高的那年,他突然有了不可說的秘密,因此不再成天吊兒郎當,也不再計較徐修遠一次賣乖究竟會分走多少原本屬於他的關注度。他的房門不知道什麽時候上了鎖,有時候關著他自己,有時候關著他和平秋。

    徐修遠很好奇,也從不認為他們之間有任何秘密是自己所不能知道的。直至有一回,他從房間的門縫裡看到摟抱在樓梯間的徐瑞陽和平秋,他們彼此抱得很緊,平秋校服短袖的背後被壓出深深的摺痕。

    他們又在房間裡溫書了,徐修遠貼著門板仔細地聽,還能聽見平秋的聲音。他在念英文單詞,帶點口音,一板一正的,突然又笑起來,在罵徐瑞陽「不專心」,又說「我不教了」。徐修遠很喜歡聽平秋講話,他說話的方式和徐瑞陽完全不同,和其他任何人都不同,他說話好像總是笑的,不分前後鼻音,每個字都尖尖的,引得徐修遠聽了,會有些說不出的緊張。

    給徐瑞陽補習的那段時間,平秋常在徐家睡午覺,就睡在徐瑞陽那張窄窄的單人床上,床邊立著半截小臂長的金屬杆。那原來是支撐徐瑞陽兄弟倆地上下鋪用的,直到徐瑞陽青春期心理逆反,說是需要隱私空間,於是拆掉上鋪木板,徐修遠就被他趕出房,兄弟倆各住單間。而那根拆不斷的支撐杆被用作衣架,掛著徐瑞陽隨手脫下的衣物。那根金屬杆不算粗,細細的,平秋單手合攏剛好握住。徐修遠有一回從窗口看到,平秋躺在床上,緊緊將那根杆子握著,握得很用力,連手背都暴起青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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