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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19:39:58 作者: 華飛白
李遐玉接過來,以寬大的袖子作為遮掩,將藥湯都倒在旁邊已經空了的酪漿壺中。遠遠看去,就像她已經將藥湯都飲下了一般。不遠處,一位宮婢望著她們二人,不動聲色地退後幾步,隨即轉身離開了。
李遐玉敏銳地望向那個角落,卻只瞧見一個遠去的背影——看來,即使原本確實是養胎藥,如今也已經是催命藥了罷。
她暗暗記下那位宮婢的身形,回首又見這醫女學徒懵懂無知的模樣,心中輕嘆。或許此人不過是做了旁人的棋子罷了。若是聰明人,又如何會主動攬上這樣的事?萬一出了什麼差錯,白白枉送了性命的便是她了。
她不動聲色地將酪漿壺中的藥湯倒出來,灑在帕子上,又將帕子塞進袖中,存留證據以便查證。醫女學徒察覺有異,卻並未出言,而是皺著眉頭仿佛在想些什麼,而後露出幾分恍然大悟的神色,緊接著便微微紅了眼眶。
見她似是想清楚了,李暇玉正猶豫是否應當叮囑她幾句,眼角餘光之中,卻倏然遙遙望見秦尚宮匆匆而來。她忙起身迎上去:「秦尚宮,小貴主如何了?」
見著她的時候,雙眼已然哭得紅腫的秦尚宮竟是禁不住淚如雨下,臉色異常蒼白,仿佛有些搖搖欲墜了:「……貴主已經哭了整整一日一夜,水米不進。皇后殿下殯天之後,聖人抱著她大哭,怎麼止也止不住。武貴妃、楊賢妃都來勸,聖人好不容易停了下來,貴主卻哭得越發慘烈……聖人親自勸慰不成,武貴妃、楊賢妃亦是勸不成,將兩位皇子喚過來陪著她也不成……」
「整整一日一夜過去,如今嗓子早就哭啞了,只是瞧著都教人心疼之極!我什麼法子都試過了……實在是無計可施了,只得來尋你試一試。皇后殿下將貴主託付給我,我卻毫無辦法。若是貴主出了什麼事,我便是一頭撞死也無法謝罪……更不敢去地下見殿下……也不知她會不會怪罪我……」
「安心罷,還有我呢。貴主只是太傷心了,定不會有事的。不過,無論如何,總該讓貴主先歇一歇,略用些吃食才是。」李暇玉扶住她,回過首見那醫女學徒居然跟了過來,遂略作思索,示意她隨在後頭。秦尚宮睜著淚眼,仔細地打量了這個陌生醫女一番,不著痕跡地微微頷了頷首。
三人繞路越過舉喪的千秋殿,匆匆往北面的安仁殿而去。義陽小公主一直跟著杜皇后住,並未遷出去。
再度踏入安仁殿的時候,李暇玉有些恍惚起來。前日她也曾來過,彼時此殿的主人仍在,眾人雖是滿面擔憂,但心中依舊安定,便是忙碌不堪亦是井井有條。可是如今,固然一切擺設器物皆一如往常,宛如杜皇后依然在世的時候一般,殿中卻明顯地露出了些許衰敗之相,侍奉杜皇后的那些宮婢也多少有些茫然與驚惶。
就猶如——前世蕭淑妃被廢為庶人,那些粗使宮婢毫不留情地將她拖出宮殿的時候。那時她才恍然明白,一座宮殿的所有生氣,都來自於它的主人。一旦失去主人,便立即失去了顏色,零落破敗起來。
後殿之中,義陽小公主蜷縮在床榻上,小小的身體縮成一團,默默地流著眼淚。不過兩天未見,她便仿佛又瘦了好些,骨頭伶仃,一張小臉已經有些脫了形。因著哭了太久,她的雙眼已經紅腫得幾乎睜不開了,嘴唇乾裂,臉色青白。但即使如此,她也依然不理會任何人,只將自己埋在留有阿娘氣息的錦被中,不斷地流淚哭泣。
李暇玉坐在榻邊,用錦被將她裹起來,摟入懷中。許是感覺到懷抱的溫暖,小公主睜著紅腫的眼睛看了她一眼,繼續無聲地哭著。
李暇玉輕輕地拍著錦被,緩緩地搖晃著她,就宛如她還是一個襁褓中的嬰孩一般。她此舉其實略有些逾越,換了秦尚宮與宮婢們未必敢如此做。但是,義陽小公主此時最需要的,或許便是這樣尋常而又親密的動作。唯有如此親近,唯有如此陪伴,方能撫慰心中的孤寂與痛苦。
秦尚宮擔憂地望著她們二人,欲上前再勸幾句,卻瞧見李暇玉搖了搖首,只得作罷。過了一陣之後,義陽小公主無休無止的哭泣終於漸漸變成了抽噎,秦尚宮遂略微安定了一些,一面派人去告知仍然擔憂無比的聖人,一面示意宮婢將溫熱的漿水與清粥放在觸手可及之處。而那位醫女學徒猶疑片刻,默不作聲地跟著幾位宮婢出去了,不多時便又取來些杜皇后常用的安神香。
雖說性情有些過於純真,但確實是個聰明人。李暇玉朝著她點了點頭,她嗅聞著香片,確定於任何人都無礙之後,這才點燃了香爐。
香爐中吐出裊裊的青煙,安仁殿內外一片寂靜。秦尚宮也有好些日子不曾安眠了,倏然覺得倦意上涌,有些昏昏沉沉地跪坐下來。而義陽公主哭著哭著,緊緊地抱住了給她溫暖的人,不知不覺地便睡了過去。她到底年幼,能強撐到如今,不過是因著心中的驚懼與悲痛而已。
李暇玉倒了些清水,與她潤了潤唇。許是覺得乾渴之極,睡夢中的小公主微微張開唇,模模糊糊地飲了些水,進了小碗清粥之後,方又睡過去了。即使是在夢中,她也依然緊緊擰著眉,仿佛夢見的仍舊是生離死別。
遠方隱約傳來陣陣哭聲,夾雜著規律而又莊穆的禮樂。也不知過了多久,天色漸漸暗下來,觀主緩步走入殿中,將一盒藥膏給那醫女學徒,示意她給小公主塗在眼睛附近消腫。而後,她仔細給小傢伙診了脈:「哀毀過甚,有些傷了身子,日後還需好生調養。小貴主與皇后殿下母女情深,性情中又有幾分敏感,故而反應才會如此劇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