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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19:39:58 作者: 華飛白
一位年輕的男子緩步行來,恭敬地行禮:「某見過謝中郎將。」他面容有些剛毅,虎背蜂腰猿臂,瞧著便是擅長弓馬之事的。不過,舉手投足間多少也帶著些許文雅之氣,顯而易見世家出身的底蘊。
恍惚間,謝琰透過這個年青人瞧見了另一個步伐堅定的中年男子。他不苟言笑,性情秉直,雖然一直不得重用,卻也靠著自己的能力慢慢地升遷至六七品的武官。而他親自教養長大的長子與幼子,無不對他充滿了孺慕之情——
阿爺!雖說孩兒如今只是個監門衛直長,但五六年之後,便一定能升為校尉!!孩兒定會效仿阿爺,為子孫掙下封妻蔭子的功勳來!!不過,眼下阿爺須得教教孩兒,如何才能飲酒勝過他人。他們見孩兒年輕,都故意來灌孩兒。孩兒倒是不懼被他們灌醉,只是當值的時候若是不慎失儀,少不得被校尉斥責。
阿爺阿娘,不必憂心,孩兒尚公主是件好事。既成了駙馬都尉,便不必在監門衛苦熬了。聖人總不至於讓自己的女婿站在宮門外守著罷。且義陽公主也是個可憐人,身為金枝玉葉居然被遺忘多年,恐怕也遭了不少罪。她的年紀雖比孩兒大上許多,但以性情來說定然十分和軟柔順,完全不似那些跋扈的天家公主。我們一定能夠過得十分和睦,你們且安心罷。
阿爺,對不住。公主既然已經是孩兒的妻子,孩兒便會好好守護她,不教她再被人欺侮。權家……說不得便會被孩兒牽累……但孩兒眼下尚未被逼到絕境,一定還有法子護得咱們家周全。這麼些年來,武氏教多少人家破人亡,又逼得多少人不得不委屈自保?若是眾人彼此聯繫起來,好生謀劃一番,說不得便可以成事!
那眉目堅毅的中年男子回過首,低聲回道:「武氏跋扈,身為繼母卻如此不慈,將蕭淑妃留下的兒女折磨了這麼些年,心裡竟然還覺得不平,想要他們的性命,委實毒辣至極!二郎,自從你尚主之後,咱們權家便已經是與義陽公主同生共死了。與其被那毒婦污衊謀逆而被斬,倒不如當真搏一回!!咱們權家男兒亦是有血性的,焉能就此引頸受戮?!」
近在咫尺的景象宛如夢幻泡影一般破碎消逝。謝琰回過神來,注視著眼前並不見任何忐忑緊張之色的年輕男子,隨手抽了一根簽與他:「權郎君,看看簽上的問題,在半柱香之內給我答案。這並非作策論,無須咬文嚼字,只需條理得當即可。」
權峙接過那根簽一看,遂抬起首答道:「此一問,某曾經私下想過多次。故而,某可當場作答,無須再等半柱香——」他說罷,便滔滔不絕起來。
與其他人相比,他顯然是曾經博覽群書且思索過許多事的。雖然有些觀點稍顯淺顯,卻詳略得當,很是值得一聽。謝琰深深地望著他,目光仿佛投入虛空之中,有些出神。而坐在行障內的聖人聽得,卻是微微一笑,撫掌道:「謝愛卿的考校之法果然有效,竟選出了如此得用的屬下。此子當得千牛備身一職!」
一日過去,每個答題者都得了謝琰的考評,給他們授了職缺。而表現出色的,連聖人都讚賞了幾句,親自讓他們做了千牛備身與備身左右。權峙果然成了千牛備身之一,另外兩位卻是宗室子弟與京兆杜氏旁支。
將屬下們都補齊之後,連日以來都忙於公務的謝琰也終於可暫時緩一緩了。當他深夜回到家中時,儘管極其疲憊,頭疾又隱隱有發作的跡象,卻並未立刻前去內堂,而是召見了部曲:「如何?權家裡外可查得更清楚了?高中書令家的姻親關係可查明了?另還有武貴妃娘家之事——」
那幾名部曲均是馮四師傅親手教出來的,亦是謝琰最為信賴的屬下。雖不知為何郎君突然給了他們一群人的名字,叫他們各自帶著人將這些人家都查個底朝天,卻也盡職盡責地完成了任務。
「郎君,那權家在京中只剩下兩房。長房諸事之前已經稟報過郎君,眼下又查出來那權峙至今有一子一女,皆是陸氏所出。長子名權殷,今年已經四歲,長女小名瓊娘,不過周歲。兩個孩子都甚少出門走動,據說是寺廟中大和尚給他們批命,靜養為上便能安然無恙地長大。權家主母信佛,特地將他們都拘在家裡,平日也只叫陸氏經常出門宴飲,連自己都深居簡出。」
「權家二房依附長房而居,至今沒有什麼得用的官職,卻也都是老實得很。若非宴飲帖子相邀,他們平日幾乎不怎麼出門。二房的男丁倒是多些,但年紀也並不大,俱是少年郎,頗好弓馬不喜讀書。他們的名字,分別是權峻、權嶺、權峰。」
謝琰雙眸微微一動,經歷了多次驚駭與震撼之後,他反倒是徹底平靜下來。仿佛已經意料到,權家所有人事必定與噩夢中絲毫不差。他已經見過了陸氏、權峙,再去見其他人,所得的結果也不過如此罷了。權毅尚未出世,而他已經身在此處,顯然無法接著印證那些尚未發生之事。也自然可推知,他如今僅僅只是謝琰,是陳郡謝氏陽夏房的三郎,已經並非權家二郎。
固然他曾經受過權峙與陸氏這一雙父母的疼愛教養,固然曾經身為沒落卻不失堅持的權家子,但也並非在此世。佛曰,一花一世界,一樹一菩提。焉知三千世界當中,他又曾在哪個世界裡作為權家子,尚了蕭淑妃之女義陽公主,然後義無反顧地最後一搏,慨然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