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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19:39:58 作者: 華飛白
「雖說你我都不在意什麼繁文縟節,但畢竟收徒非同一般。」崔子竟又道,「改日將幽州境內的世家文士耆老都邀過來,正式行師生之禮,令他們廣為見證。順帶,給你行及冠之禮,為師想給你取個字——便喚作弘微罷。弘大之弘,微小之微。」
弘微?所謂微言而大義,細微之處見精深,弘大之間窺義理。這兩個字令雲鷹不由得怔了怔,心中不由自主地湧起歡欣之感,仿佛它們確實最為貼合他的性情與志願。志向高遠,然而起於跬步微末之中。日後便是成就了心中志願,也決不可遺忘最初啟步時的所思所想,決不可疏忽那些微小之事。以這兩個字為及冠之字,便是師父對他的期望與告誡。
「弘微謝師父賜字。」於是,他再度慎重地向著兩位長輩行禮,「師父之意,弟子必定永志難忘。」
「你是我的大弟子,或許將來亦是唯一的弟子——」崔子竟微微一笑,「弘微,便讓為師瞧一瞧,你能走多遠罷。亦讓為師瞧一瞧,你究竟能為大唐做些什麼,究竟能夠造福多少百姓。咱們師徒二人,一從文,一從武,無高下之分,且日後必定能相通。」
「師父放心罷,弟子必不會辜負師父的期望。」
☆、第一百七十章 父女相見
借著附近的燈火,謝琰再度仔細地端詳眼前的女子。她的輪廓如此熟悉,她的面容如此令他心動,無論是似悲似喜的眼眸或是輕咬的紅唇都牽動著他的內心。他抬起手,想為她拭淚或插戴好釵環,就像曾經無數次做過的那樣。然而,最終他又猶豫著放了下來。仿佛有種近鄉情怯的情感,令他突然有些擔憂眼前的人是否是夢幻。是否只要觸碰她,她便會再度化為輕煙,從他眼前徹底消失。
儘管覺得喜悅來得如此之迅疾,如此之不真實,但此時此刻,謝琰卻覺得無比心安。曾經兩度重傷瀕死的痛苦經歷,曾經徒步跋涉數千里的艱辛困苦,都已經不值得一提。而那些因失去一切而無時無刻不存在的孤獨失落與惶惑不安,便是待在幽州的師父師母師弟妹身邊時亦無法消解的茫然,如今都已經一去不復返。
不錯,他很清楚,他就應該待在她身邊。即使他並未回憶起來,他依然能感覺到她是如此與眾不同。她是他摯愛的妻,是他傾心的女子,是他心心念念一直往南走最想要見的人。她曾無數次在夢中出現,依偎在他身側輕言笑語。而這一回,她應該不會再消失了。
李暇玉微微垂下眼,並未注意到謝琰方才的嘗試與猶豫:「我名為李暇玉,小字雲鷹,又名元娘,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咱們還有一個名喚染娘的女兒,她如今已有三歲。因戰事緊張之故,你只在她剛出生的時候抱過她一回,之後便再也不曾見過她。她早便已經能夠喚阿爺了,每日都期盼你歸來。」
「阿……玉……」一個名字禁不住衝口而出,令謝琰再度怔住了。而李暇玉卻立即抬眼,含淚而笑,自然而然地牽起他的手,「雖然還有許多事想問你,亦有許多事想與你解釋。不過,三郎,咱們暫且將這些前情後果都放在一旁罷。我想立即將你帶回家,去見咱們的染娘,好好地抱一抱她。」
謝琰的神色柔和了許多,微微頷首:「阿玉,咱們走罷。」他的手掌緊緊地握住手心中那隻並不算嫩滑的柔夷,輕輕地摩挲著她掌心裡那些熟悉的繭子。而後,不知不覺間,幫她理了理鬢髮與釵環,又將自己的驅儺面具給她戴上,這才情不自禁地微微勾起嘴角。
李暇玉撫了撫鬢邊,淺笑著轉身往前走。雖然她並未用力,謝琰卻不由自主地追隨她而去。兩人出了永樂坊之後,便在依然喧鬧擁擠的人群中前行,心境卻已經不似一兩個時辰前那般焦急驚惶或茫然無措。不知何時,謝琰便已經走在了前頭,為李暇玉遮擋住那些湧來的人流。他仿佛回憶起了什麼,本能地便朝著西市的方向而去。
或許阿玉在人群中發現他的那一剎那,他亦同時注意到了她罷。只是因為太過生疏,故而並未認出她來。然而如今,他卻依稀仿佛想起來,自西市開始,他便確實覺得似乎有人正在斷斷續續地追尋著他。
待兩人回到懷遠坊李宅之後,早已過了四更時分。思娘正在門前焦急地守候,當瞧見乘著夜色行來的二人後,竟一時愣住了,吶吶不知該如何言語。李暇玉朝著她一笑:「玉郎與染娘可回來了?」她的笑容中帶著這兩年來前所未有的釋然與放鬆,粲然無比:「我雖是未能陪著染娘看燈,卻尋回一個能一直陪她看燈之人。這次的上元之夜,真是不虛此行了。」
謝琰不由得失笑,同時心中亦有些緊張。那是他幾乎從未見過的女兒,她會不會覺得他太過淡漠?她會不會惱恨他從未出現過?她會不會根本不願意理會他?或是,乾脆便將他當成一個陌生人?無論如何,他是個不稱職的阿爺,不管她有任何反應,都是理所應當的。
思娘好不容易才尋回了神智,竟喜極而泣,哽咽道:「子時左右,玉郎君便帶著染娘歸來了。染娘似有些不高興,說娘子食言了。不過因觀燈有些疲憊,玉郎君便不讓她等候,帶著她回內堂歇下了。眼下玉郎君應當還未睡下,大約正在內堂里等著娘子呢。」
「如此甚好,玉郎見到三郎之後,想來也會歡喜得很。」李暇玉輕輕點頭,「去廚下準備些易克化的吃食,待會兒送到內堂來。三郎,你如今的傷勢或用的藥可有什麼忌口的?或者只需讓她們做得清淡一些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