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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19:39:58 作者: 華飛白
崔菀娘年約七八歲的模樣,頗有些古靈精怪之感,與尋常小娘子截然不同。她的所思所想並不拘泥於內宅之中,甚至也絕非喜好策馬射獵那般簡單而已。雲遊四方亦不是隨口道出的念頭,而是確確實實正在悄悄準備的計劃。她對大唐疆域輿圖的了解,大概已經到了隨口便能娓娓道來的地步。不知為何,雲鷹總覺得她這樣的脾性似曾相識,亦滿口答應她絕不會透露給任何人——當然,他並不懷疑,子竟先生與王夫人其實早已知曉。
崔思年紀最幼,卻也最為執著。尋常人家這般年紀的小郎君,通常都只知道頑耍。就算是許多世家大族當中那些所謂的「上進」的孩童,絕大多數亦只知道遵從爺娘長輩的教導,不斷地念書、修習六藝而已。他小小年紀,卻選了一條尋常人皆不會選擇的艱難路途,而且能夠擲地有聲地說出「此生決不悔」的話,簡直教人震撼。更何況,識字練習書法、研讀醫術、照顧病人與藥草等諸多事,他都能安排得井井有條,著實令人很難不相信他日後必定能成為神醫。
其實,不僅雲鷹對崔家眾人皆十分有好感。崔家人心中對他亦是印象極佳。三個孩子且不提,話里行間皆是贊他的話。就連崔子竟亦是私下裡對王夫人道:「此子不僅性情堅韌豁達,且幾乎是全才。琴棋書畫詩賦茶几乎無所不通,只是並未專精罷了。假以時日,精通這些技藝亦不過是手到擒來而已。只可惜他不曾選貢舉之道,也不曾拜什麼好先生受到教導,否則便又當是一個足以震驚長安的驚采絕艷的人物了。」
王夫人卻笑道:「便是不曾貢舉,他如今不也是令你大為讚嘆麼?你與阿實(崔簡)皆惋惜他不曾去考科舉進士,但科舉進士絕非唯一的晉升之途。在我看來,投軍從武亦是報國之道,且聽來更是令人感佩至極。更何況,從文從武又如何?只要有能力,如他這般的人才更容易出將入相,日後的前程亦是不可限量。」
崔子竟恍然道:「我一時間被阿實帶偏了。不知不覺,我們父子二人竟生出了偏見,以為貢舉之道方為上,其餘之道皆為下,著實有些自大。」他絲毫不介意承認自己一時的偏執,繼續道:「確實,與他提起用兵之道,他的天分更是無比驚人。如我,大抵不過是紙上談兵罷了。而他卻能侃侃而談,隨口便援引各類兵書與先朝將軍們的諸多戰例。他絕非尋常的武官,許是校尉或果毅都尉,一定曾帶兵參戰多次,時不時便能想起一些令人拍案叫絕的戰例。」
說罷,他不免長嘆道:「這般的人物,我實在有些捨不得將他就這樣放走。一想到他痊癒之後便會離開幽州,或許日後很難再相見,便覺得有些悵然。我已經許久不曾遇見過這般談笑皆投緣的知己了。若能將他留下,或許也將成為刺史府的一大助力。」當然,他心裡也很清楚,自己這般說,實在是有些太過徇私了。對於雲鷹而言,當務之急便是找見家人,恢復身份才是。
王夫人輕嗔道:「既然投緣,何不令他拜你為師?我看你們這些時日相處起來,如師如兄如弟,著實親近非常。若能成為師徒,日後便情同父子,緣分怎麼也不可能斷絕。且身為師父,你幫他尋找家人,照顧他亦是更加理所應當。他也不必將什麼救命之恩一直放在心中,只需尊敬你孝順你便足夠了。」
許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之故,崔子竟立時茅塞頓開,竟朗聲大笑起來:「夫人說得是!家有賢妻,如有一寶!若非夫人提點,我們父子幾個想起日後別離,恐怕心中還難受得很呢!對了,雲鷹之名應當並非真名,看他應該已經過了及冠的年歲,我給他取字罷。日後若是著實想不起來,亦能以字為名。」
翌日,雲鷹聽聞此消息後,頓時又驚又喜。他素來崇拜崔子竟,從他不斷臨摹其書畫、鑑賞其書畫,便可知他曾經有多尊崇這位名冠天下的才子了。且得知他的名姓後,他一直以「子竟先生」敬稱。與他談天說地無比暢快的時候,心裡又何嘗沒有生出過孺慕之情?
「你我若只論年紀,大約只差十來歲。我忝長几歲,頗有幾分虛名在外,卻從未做過誰的先生。若是你願意,便成為我的大弟子如何?」崔子竟含笑趺坐在短榻上,「用兵之道想來你早已用不著我教,我能教的也不過是書畫詩賦策論,以及為政一方的經驗罷了。此外,我曾雲遊大唐,幾乎踏遍了整個疆域,許是能告知你許多地方的風土人情。若是你日後去偏僻之地為官,也能助你一臂之力——」
「先生在上,請受弟子一拜。」不待他洋洋灑灑地將拜自己為師的好處都一一列數出來,雲鷹便果斷地雙膝跪倒在地,畢恭畢敬地行了稽首大禮,「先生能收下弟子,已是弟子之幸。這些時日與先生談論諸事,早已是收穫頗豐。先生能教導弟子的,絕不止是什麼書畫詩賦策論,或者政務經驗,還有為人處世的道理。」
「日後,弟子當敬先生為父,敬師母為母,將師弟妹們視為嫡親弟妹,必將孝悌兩全。」說罷,他便忍著傷口處的隱隱作疼,又朝著王夫人行了一禮:「師母在上,也請受弟子一拜。」崔子竟夫婦受禮後,便示意崔簡將他扶起來:「重傷未愈,大可不必如此多禮。待日後你痊癒了,再將拜師禮補上亦不遲。」
「禮不可廢。」雲鷹笑道,謝過崔簡之後,便坐回床榻上,「再說,弟子的傷勢已經好轉許多,先生與師母不必替弟子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