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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19:39:58 作者: 華飛白
    「我與你既然是有緣之人,便不必如此生疏地喚我使君了。」幽州刺史微微一笑,「我名為崔子竟,因名須得避高祖之諱,入官場之後通常以字為名。我出身博陵崔氏二房嫡脈,故而覺得你絕非尋常寒族子弟,必是世家高門之人。不過,門閥士族通常以門蔭出仕,考貢舉者已是罕見,投軍從戎甚至屢屢參戰者更是鳳毛麟角。故而,我越瞧你越覺得投緣之極,你也不必將我的隨性之舉放在心上。百倍報恩之語,亦莫要提起了。」

    博陵崔氏?崔子竟?這名字與郡望出身,仿佛在哪裡聽過。他低聲地重複著,忽然道:「五姓七家,書畫詩賦策論五絕的崔子竟?」他似乎曾經使盡百般手段,搜集過崔子竟的字畫,亦似乎曾經替某個人精心挑選過那些真跡。他們一同品賞字畫,一同臨摹,互相評點。那些精妙的言語仿佛仍在記憶中,但當他想要追尋的時候,卻又如輕煙一般消散無蹤。

    崔子竟一怔,似是不曾想到,對方什麼也不記得,卻知道他當年在長安傳開的那些名號。而小童眼睛一亮,很是好奇:「你怎麼會知道我阿爺?難不成,你也臨摹過阿爺的字畫?你也是……阿爺的『腦殘粉』?」

    雖然不知「腦殘粉」究竟是何物,但他依然頷首道:「我……應當是喜愛臨摹子竟先生的字畫——不過,我的畫技並不出眾,僅僅只是欣賞應當使得,而若是寫字,應該還算是不錯罷。譬如,這架山水屏風雖並非子竟先生的真跡,卻也臨摹得有九分相像了。」

    「這是我阿兄所作。」小童笑道,「一眼就被認出來並非阿爺的真跡,尚是頭一回!我一定要去告訴阿兄,讓他來見一見你!」說著,他放下藥碗,叮囑這位離魂症病患必須及時喝藥後,便轉身走了出去。

    「小兒頑劣,見笑了。」崔子竟淺笑道,看著他將苦藥一飲而盡,又道,「你沒有名字,不好稱呼,不如臨時取一個用著罷。我似乎發現,你的左手中一直攥著什麼,怎麼也不肯放手。那究竟是何物?許是與你的身份有關?」

    經他提醒,他才發現自己自清醒之後,從未張開過左手掌。於是,他幾乎是用盡了渾身氣力,才將那已然僵硬無比的手指慢慢放開。躺在髒污的手掌中間的,是一隻碎裂的白玉環,雕刻著振翅高飛的雙鷹,栩栩如生。

    「羊脂白玉,雕刻技藝略有幾分生澀,卻已稱得上技藝精湛了。」崔子竟挑起眉,「且它似乎是因被箭射中而碎裂,沒有徹底成為碎片已經十分難得。或許,它是你或者你的家人所雕刻的?你看看上頭可有什麼表記?」

    他望著這雙鷹玉環碎片,心中仿佛湧起萬千情緒,幾乎是小心翼翼地翻看那些碎片,終於找見了兩個小篆字「雲鷹」。「雲鷹」,這個名字令他完全怔住了。如此熟悉,如此親切,仿佛有什麼溫暖的清風正撲面而來,仿佛依稀有人淺笑著在他耳邊輕輕私語。

    「既如此,從今日開始,你便是雲鷹了。鷹擊長空,穿梭雲中,確實是個好名字。不過,這未必是你的真名。」

    「雲鷹……」他低聲地喚著這個名字,依稀感覺到那輕輕私語的身影轉過身,再度像香爐中的青煙一樣飄散開來。

    ☆、番外一 幽州雲鷹(下)

    因著幾乎能一眼就辨認出書畫是否為崔子竟的真跡,雲鷹頃刻間便成為幽州刺史府中最受矚目的客人。無論是每日堅持給他熬藥送藥的崔小郎君崔思,或是勤學苦練許久依然不能在行家面前以假亂真的崔大郎君崔簡,甚至是僅僅覺得稀罕過來瞧幾眼的崔家小娘子崔菀娘,都時不時來探望他。

    崔思最感興趣的便是醫藥之事,自幼就立志成為如師父藥王那般的醫者,故而對待得了離魂之症的雲鷹格外殷勤。他幾乎早中晚都會給他診脈,似模似樣地開藥方,然後與藥王留下的藥方對比。背藥方、診脈辨症對他而言並不難,難在每味藥的君臣佐使之間因劑量而生出的複雜關係。尤其是離魂之症這等少見的病症,並無先輩記錄的藥方,用藥須得慎之又慎。就連藥王留下的方子,亦不過是治雲鷹胸前的外傷以及感染的症候罷了。

    崔簡顯然更專注於書畫,經常興致勃勃地拿來許多臨摹之作與雲鷹討論。他似乎想要確定雲鷹的目光是不是當真那般精準,時不時還會取出一些子竟先生的筆墨試圖混淆他的視線。然而,每一回雲鷹都能準確地認出哪一幅才是真跡,教他不得不深感佩服。不過,更令崔大郎君意外的是,見得多了之後,雲鷹已經能夠認出他的筆跡,他的臨摹之作與其他人的臨摹之作,他亦能分毫不差地指出來。

    崔菀娘則唯獨對雲鷹作為武官的身份最是好奇。儘管知道他毫無記憶,依然悄悄地將自阿爺書房中瞧見的輿圖描摹下來,私下拿給他看。雲鷹對重傷醒來之前的記憶並無印象,然而卻能毫無錯誤地指出他當初被粟特商人發現之地,以及他跋涉數千里的大致路線。這位小娘子嘖嘖稱奇,問了他許多塞外風光之事,言語中頗有幾分嚮往之意。據說她很想效仿自家阿爺,日後雲遊四方,塞外亦不過是旅途中的一程罷了。

    雲鷹十分喜愛崔家的三個孩子,覺得他們各有特點,性情氣度亦都十分難得。

    崔簡年紀最長,其實也不過是位十五六歲的少年郎而已,在他看來,宛如自家阿弟一般親切近人。他不但聰敏且見識極廣,書畫與策論都極有造詣,且也十分通曉各地的庶務。顯然,在跟隨阿爺四處遷轉的時日中,他並不僅僅是在讀書,同時也在旁觀如何處置政務,並觀察各地風俗民情有何特點。如此人才,日後必定能在貢舉之時一舉成名。說不得再過些年歲,他便能夠與崔子竟並稱為二崔,名留青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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