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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19:39:58 作者: 華飛白
李遐玉對身邊的小王氏笑道:「昨日我與染娘說起大郎兄弟三人,她知道自己新得了三位兄長後,心裡歡喜極了,一直問什麼時候才能見著。」又朝著顏氏笑了笑:「小姊姊也很教她掛念,方才臨出門前,她還特地選了禮物要送給華娘呢。」她這些話倒是半點都不假,染娘自幼與孫家兄妹二人一同長大,與他們情同嫡親的兄妹。她最喜愛的便是兄姊,最期盼的便是自己也能當小姊姊。
「染娘可真是惹人疼的好孩子。」小王氏便接過話贊道。顏氏抬眼望了望王氏,抿了抿唇:「元娘,我仿佛記得阿嫂曾提過,你們如今正住在臨近的懷遠坊中?這是早便準備好的宅第麼?怎麼不直接往家裡來呢?」
李遐玉將她的神色看在眼中,知道她是替王氏問的,便不動聲色地頷首:「先前曾接到大兄大嫂來信,提到阿家與二兄二嫂已經往長安來,一家即將團聚。那時我尚且可惜自己不能去長安拜見呢。臨來接了敕旨,本想煩勞大兄大嫂,轉而又憶起三郎曾提過兄嫂先前賃的宅子是兩進的,若是我再擠進去,恐怕一家子人都住得難受。故而,娘家祖母便教部曲僕從先行一步,買了個便宜的三進宅子住著,也有阿弟玉郎想在長安遊學的緣故。」
「原是有這樣的因由,眼下卻不必顧慮了罷?咱們一家人親親熱熱地住在一處也熱鬧。」顏氏便又道,握住她的手輕輕拍了拍,「況咱們都是謝家人,阿家也在,怎能獨自住在外頭呢?往後染娘有兄姊們陪著頑耍,也不至於孤零零的不是?」
李遐玉早便料到有這麼一著,她原以為不是王氏便是小王氏會叫她搬回來,只是沒想到卻是顏氏開了這個口。這位堂嫂真是半點都不拿自己當客人,仔細說來這宅子可是謝璞小王氏做主,哪有這般越俎代庖的道理?不過,或許原先便是如此相處,只當是親兄弟親妯娌,故而她才一心想王氏所想、急王氏所急罷。
「阿顏說得很是。」王氏這才不緊不慢地開口接道,「也沒有晚輩舍下家人獨自住在外頭的道理。園子中還有間空出的小院落,你們母女二人也沒有什麼住不下的。眼看就是元日了,你這兩天就搬過來。」
李遐玉聽罷,便側過首笑著望向小王氏:「兒自然願意一家人住在一處。既是如此,便須得煩擾大嫂了。今日回懷遠坊後,我便著人收拾起來。陸陸續續搬兩三日,定能趕在元日之前遷過來。」來長安的時候,光是行李就有二十來車,更別提三十來個婢女僕從了,還不算那些聽命於她的數十部曲。一個小院落如何能裝得下這麼些物事與人?說不得必須在懷遠坊留下大半來。
小王氏笑應道:「我早便恨不得你能搬回來呢!待會兒便立即著人去收拾那個院子去!元娘你若是得空了,也隨著我先去瞧瞧。剛搬來的時候便里里外外都打理了一回,如今時日尚短,想來不需費什麼功夫就能住下了。你若有什麼想法,咱們慢慢地添置起來。」
「阿嫂行事只會想在我前頭,我怎可能會有什麼別的想法念頭?」李遐玉便道,「況我還想跟著阿嫂學一學如何打理庶務呢。在家中時雖學過,卻也有些日子不曾上手了,如今見了阿嫂這般利落的模樣,心裡真是羨慕得緊。」她必須給自己尋個光明正大的藉口,白日裡儘量離王氏遠一些,免得越發兩看兩相厭。
「這倒是無妨。我平日理事時,你在旁邊看著便是。過些時日,我再將一些庶務交給你練一練手。而且,你也莫要謙虛,我可是聽義之提過,你在娘家時亦是說一不二,將繁雜的內院諸事都理得井井有條呢。」小王氏很理解她,也不忘替她說幾句好話。
王氏冷眼看著,竟覺得平日裡端莊雍容亦很是討人喜歡的娘家侄女兼長媳,倏然也似乎正偏幫著這個寒門之婦。兩人親親熱熱的模樣,實在教她很是看不過眼:「庶務之事且不忙著,六娘先好好給阿李講講咱們家的規矩。陳郡謝氏可不比那些個寒門庶族,絕不能違逆了禮儀規矩,晨昏定省侍奉長輩都是必須日日躬行的。」
聞言,李遐玉很是聽話地連連頷首,誠心誠意道:「阿家說得是。兒之前幾年並未在阿家身邊侍奉,心中實在是慚愧得很。若是阿家不嫌棄兒手拙,兒自是願意全心全意侍奉阿家,替三郎盡孝。不過——」
「不過什麼?」王氏目光冷颼颼地斜睨著她:方才覺得她的態度還算是頗為不錯,臨來卻又來了個轉折,就像是面上答應得好好的,轉頭就口出不遜,簡直是越發令人不喜了。
李遐玉遂十分配合地流露出了為難之色:「兒此次入京是奉敕旨而來,又得皇后殿下口諭,每日傍晚時便須得入宮陪伴義陽公主。直至次日早晨拜見聖人與皇后殿下之後,方能出宮。兒也想日日晨昏定省,但眼下恐怕是——」
原先「敕旨」二字被她輕描淡寫地說出來,王氏還以為她不過是扯了虎皮做大旗而已。但眼下又聽她輕飄飄地說「聖人」、「皇后殿下」、「義陽公主」,便是她再自恃頂級門閥世族,也不由得被這三個稱呼所震驚。帝後離陳郡謝氏這等早已經沒落的世族實在是太遙遠了——她這半生以來,連六七品的官員也從未見過,更何況主宰大唐率土萬民的天子與母儀天下的皇后呢?
王氏並非清高不知世事之人——若是如此,她也不會逼迫兒子侄兒都去考進士;她也絕非愚笨不聰敏之人——若是如此,她也不可能好端端地將兒子侄兒都教養長大了。故而,她很清楚,能得到帝後與公主的看重是多不容易的事。便是她十分惱怒這個寒門出身的兒媳,想用晨昏定省與孝順來壓一壓她的氣焰,將她徹底打磨成她想像當中百依百順的媳婦,至少眼下也已經是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