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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19:39:58 作者: 華飛白
「元娘,凍死了那麼多牛羊,想來薛延陀人也不可能將它們全都帶走。」旁邊的女兵小頭領安娘與定娘皆有些雀躍,「咱們自從來了這大漠,便沒嘗過幾回葷腥,不如多留幾日,也好慶賀一番?」
「那是當然。」李遐玉微微一笑,「大家儘管敞開懷吃喝,好生犒勞自己!」這回眾人都不曾殺人見血,就當是出門散一散心也好。「這種天氣,咱們便是將牛羊肉都帶回家去,亦是無妨。」此處離大唐也不過是催馬奔馳兩三日的距離罷了,就當作是冬狩收穫了獵物,且新鮮著呢。
「十娘姊姊,可惜姊夫這一回不能用薛延陀人的頭顱換取軍功了。」她轉而又想到慕容若的立場與志向,頗有幾分可惜。當然,無論如何,慕容若的起點也比謝琰高些。只需弘化公主呈上摺子,他至少能從校尉一職往上遷轉。
李丹薇捏了一把她的手臂,嗔道:「才提起吃食,又說到頭顱。好好的胃口都要教你敗光了。功勞什麼時候不能掙?這回若是真殺了薛延陀人,也不能光明正大地拿出來換取功勳。倒不如像如今這般鬆快些得好。」
不遠處的李丹莘聽兩人說著「頭顱」這般可怕的詞,居然還一臉不變的笑意,禁不住有些頭皮發麻之感。他心中長長地嘆了一聲,看向旁邊神色一如往常的慕容若:姊夫的喜好,果真是不同常人。自家阿姊也就罷了,到底誰有那個膽量,將李元娘給娶了?不論是誰,那絕對都是真正的猛士,他一定會終生敬佩此人。
靠著幾乎凍成石塊的乾糧與烈酒,一群人終於熬過了持續兩三日的暴風雪。畢竟這是大漠,風雪不可能持續太久,如此突然地降下大雪冰雹已經是數十年難得一見了。兩家部曲與吐谷渾侍衛從帳氈的角落中鑽出去,分別清理積雪,打探薛延陀人的動向,收集附近綠洲的柴火以及牲畜糞便等供生火之用。
待到終於搭起了帳篷,柴火噼啪地燃燒起來,便有斥候悄悄拖了幾十頭凍死的牛羊回來,稟報導:「粗略看去,牲畜約莫凍死了五六成,凍傷的也有不少。那薛延陀的小可汗看著像是傻了,正直挺挺地站在邊上發愣。護衛騎士倒是不曾出事,那些個驅趕牲畜的奴隸也凍死凍傷了好些,許多人都正在哀嚎。」雖說不論是唐人或是吐谷渾人,與薛延陀人都有血海深仇,但到底也只是針對那些劫掠入侵的騎士。眼睜睜看著數百奴隸生生凍餓而死,便是再鐵石心腸,也難免生出些許惻隱之心。
「你們拖回牛羊的時候可得小心些,別留下什麼痕跡。」李遐玉隨口道,「此外,趕緊與其他斥候小隊聯繫,讓他們儘快回來,不必再緊緊盯著了。」說罷,她抿唇淺笑:「定娘安娘,還等什麼?牛羊肉隨便取用,你們便儘管大展身手就是。」
女兵們都嘻嘻笑起來,這個說想炙肉,那個說想燉骨頭湯,瞧著竟也與尋常小娘子一般無二。思娘與念娘則收集積雪燒開了水,供李遐玉與李丹薇擦拭淨身。待收拾妥當之後,兩人坐在火堆邊輕言笑語起來,完全不似剛經歷過風雪深埋的折磨。
「如今想來,崔尚書當初在薛延陀設下的局,可真是一環又一環的劫。那小可汗突利失原本有望接替可汗之位,但此事之後,天災也會被歸結為人禍。誰叫他才是送聘禮的人?不怪罪他還怪罪誰去?被逼到絕境之後,兄弟鬩牆大概便離得不遠了。若是薛延陀內亂能將那些控弦之士消磨乾淨,日後平定漠北便不必太過費力。」
「夷男可汗尚在,便是兄弟相爭,也不可能公然打殺起來罷?這突利失也是生不逢時,恐怕下場堪憂。」
「不錯,他的長兄大度設便是因兵敗而威望盡失。說不得他也會淪落到這般地步。不過,到底不是自己的過錯,他又如何能甘心?」
李丹莘與慕容若進得帳篷時,便聽兩個小娘子笑談著薛延陀的形勢,所言皆有理有據,教人不知不覺便聽得入了迷。李家小十二郎從前只知頑耍與進學,便是聽父兄說起政務之事,亦只是匆匆帶過,何曾聽過這些?他也顧不得在心中感嘆什麼,乖乖坐在旁邊,豎起耳朵認真地邊聽邊思索。
慕容若心中自有溝壑,但聽李丹薇與李遐玉議論政事,也有幾分豁然開朗之感。他不動聲色地加入了兩人的討論,越發覺得火光之下侃侃而談的李丹薇耀眼動人,心中禁不住一熱,暗暗盤算起了娶得佳人歸的好日子。
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雪,讓突利失徹底陷入了絕望。數萬頭牛羊馬匹,完好活著的如今只剩下二成左右。他幾乎已經無法估算,到達靈州之後,這些「聘禮」究竟還能餘下多少。然而,便是再絕望,他也不得不繼續往南行。否則,若是再被困在大漠中,這些牲畜盡數死去,他恐怕便不得不背負著罵名趕緊出逃了。去靈州之後,或許還有一線生機——也許大唐天子確實仁慈,能原諒他呢?阿父仙去之後,他必會百倍千倍待新興公主好,如吐谷渾那般成為大唐忠心耿耿的女婿。大唐既然能善待突厥人,善待那些內遷的鐵勒部落,自然也會善待歸降的薛延陀人。
於是,突利失勉強打起精神,加緊往靈州而去。無數頭凍斃的牲畜,都被他們丟在了茫茫大漠之中。他當然不會知道,有一千餘人正跟在後頭收撿「獵物」,權作這回北赴大漠的收穫。而薛延陀人的聘禮只餘下兩三成的消息,也早已經秘密傳回了靈州,八百里加急送到長安。聖人的新敕旨已經蓋上了璽印,只等著合適的時機頒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