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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19:39:58 作者: 華飛白
    趁著宴席尚未開始,謝琰尋了個機會向契苾何力見禮。契苾何力果然十分歡喜:「謝小郎來了長安,早該告訴我才是。若是不曾好好照拂於你,不但我心中過意不去,連阿娘恐怕也會怪罪我哩。今日是趙公的壽宴,不方便與你說話。等下回休沐,我設宴招待你!」

    「多謝可汗好意。」謝琰有心推辭,畢竟他不過是一介晚輩,沒有讓這位將軍特地設宴的道理。但契苾何力生性豪爽,三言兩語便將此事定了下來:「你若是不答應,才是瞧不起我。這種時候,咱們就不該按漢人的那些規矩,只管遵從鐵勒人的風俗!」

    「是。」謝琰很是無奈,只得頷首答應下來。

    即將開宴的時候,太子殿下駕臨,含笑親自給長孫無忌祝壽,口稱「舅父」。如今皇后所出長子承乾被廢為庶人,次子泰幽居均州鄖鄉縣,也唯有太子才能喚上這一聲「舅父」了。又因長孫無忌被封為太子太師之故,兩人不僅是甥舅,更是師生。看上去,他們之間亦很是親近,相處得極為融洽。

    謝琰將這一切看在眼中,隨著崔篤幾人在不起眼的角落中坐下,默默地回味著方才的所見所聞。陳郡謝氏遠離權勢中心已經將近百年,沒落的時日當中,自是無緣參與這等權貴雲集的宴飲。也因此,他的禮儀雖是毫無疏漏,但若是沒有人指點,那些錯綜複雜的關係以及諸多充滿機鋒的言語,他都無法準確地進行推測與判斷。當然,崔尚書說得是,他還年輕得很,經過數十年的歷練之後,就不會像如今這般青澀了。

    宴席自中午一直持續到夜晚,若不是明日還須上朝,恐怕那些個實權高官興致一起還會通宵達旦。不過,因皇后殿下時時約束勸誡的緣故,長孫家到底仍須低調行事,不能毫無顧忌地大肆宴飲慶祝。於是,壽星公長孫無忌親自祝酒,結束了宴席,將一直與大家同樂的太子殿下送走了。緊接著,眾人也紛紛告辭離開,趕在坊門關閉之前歸家。

    謝琰與崔家人告別之後,也騎馬回到平康坊。甫要入坊門,他隨意一瞥,便瞧見一個無比熟悉的背影,一時間竟有些怔住了。緊隨其後的部曲們注意到他的神色變化,策馬圍過來,流露出警戒之態。

    謝琰望著那個挺直的背影一直向南行,消失在黑暗中,竟有些出神。他的目光漸漸地變得無比悠遠,仿佛正在回憶過去。不過,很快他便醒過神來,低聲吩咐道:「去盯著方才那個身著松青色長袍的青年文士,跟隨他幾日,將他家中的消息都打探清楚。」

    「是。」幾位部曲不問緣由,只管遵命行事。

    謝琰回到武侯鋪,將郭朴喚來詢問了幾句,得知今日並沒有發生什麼大事,便放下心來很是平淡地勉勵了他一番。待周圍寂靜下來後,他又想到方才那個人,忍不住在房中原地轉了幾圈。

    良久,他長嘆一聲,眉頭略鬆了幾分。自從他不服母親的安排,斷然離家出走,已經過了整整四年有餘。他有意隱瞞自己在靈州投軍的事實,故而只每年送一封家書回去,假作自己正四處遊學。然而即使他先低下頭來,固執的母親也不願理會他,不給他回信不說,亦不許兄長們私下與他往來。

    若不是今夜偶然瞧見大兄,他恐怕都不知他已經來了長安備考。如此說來,他已經通過了縣試、府試,獲得了解送資格?即使如此,每年的舉子足有上千人,進士則是百中取一,若無人舉薦賞識,他很難脫穎而出。進士貢舉相競相爭便是如此激烈——誰不曾苦讀數十年?誰不曾苦苦四處投貼?若非天資橫溢、氣運難擋者,也只能一年一年地熬過去,焦灼難捱地等著時機降臨罷了。

    非得緊緊盯著進士不放,何苦來哉?若是考明經,大兄一定能取中。

    無論是貢舉之事或是婚事,他永遠都不可能贊同母親。但他只是幼子,並非頂立門戶的長子,她從不會仔細聽他的想法,而大兄卻從不會反駁她——即使他覺得沒有道理,也會盡力照著去做。如此愚孝之舉,他實在無法苟同。然而,在那個家中,他才是不折不扣的異類,所以憤而出走。事到如今,他亦絲毫不後悔當初的選擇。

    謝家如今只剩空架子,什麼消息都容易打聽。故而,沒過兩日,部曲便來一板一眼地回報:「那青年文士是陳州解送的舉子,名喚謝璞,字義之,約莫而立年紀。他剛上京不久,在親仁坊中賃了座兩進小院子,正在四處投文貼準備來年的省試。這幾日,他幾乎每天都外出,家人倒是閉門不出。據鄰里所言,他應是帶著妻兒前來,家中有兩三個老僕與婢女。」

    妻兒?原來大兄已經成親?若無意外,應當娶的是表姊罷?母親是太原王氏二房嫡脈出身,十分看重世家血脈,斷不會允許自家降等通婚。不過,大兄尚未取得功名,陳郡謝氏又日漸衰落,求娶高門貴女談何容易?說不得母親回了娘家百般許諾,才求來了表姊。不然,以五姓女的身份,表姊必定能得一門更好的婚事。

    謝琰輕輕一嘆,派了個部曲繼續遠遠跟著謝璞:「他是我家大兄,頭一回來長安,大概也是人生地不熟。你儘管盯著他,若是安全無虞便不必理會。若是起了什么小爭執,便為他出頭就是。」他這位大兄什麼都好,就是愚孝了些。以他的性情,大概也不容易起什麼爭執,只是以防萬一罷了。

    雖說已經派出了部曲,但謝琰心中到底仍惦念著。於是,趁著某日得了空閒,他親自去了一回親仁坊。此坊與平康坊不過隔了一座宣陽坊,離東市較近,住戶大多為官宦人家,只在邊角中有一片不起眼的小宅子。長安居,大不易。便只是這種小宅子,租賃所費的資財也並不少。母親不擅經營,又堅持世家排場,他家已經多年入不敷出,也只能勉強選這種門面狹小卻不算簡陋的宅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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