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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0 19:39:58 作者: 華飛白
夷男可汗自是捨不得將自家部落的牛羊馬匹送出去,但更捨不得這樁婚事將會帶來的利益。自家部落沒有「足夠」的牛羊馬匹,向其他部落「借」就是了。至於借了之後什麼時候歸還,當然就是另一回事了。不借,那便是不給薛延陀面子,甚至蔑視大唐——這可是為了迎娶大唐公主準備的聘禮!
當然,牛羊馬匹「借」得,絲綢瓷器香料亦「搶」得。粟特商人個個身家富貴,區區些許貨物又算得了什麼?大漠馬賊如此猖狂,運道不佳也怨不得別人不是?於是,一時間漠北人心動盪,膽小的部落自是敢怒不敢言,膽大的部落卻已經憤憤地往西遷徙了——離薛延陀牙帳越遠越好,至於會不會受到西突厥人的侵擾,又是另一回事了。那些個保不住貨物甚至淪為階下囚的粟特商人亦是風聲鶴唳,竟沒幾個人膽敢再往漠北行商了。
絲綢瓷器香料的價值,自然遠遠勝過牛羊劣馬。這些不能吃用的奢侈之物,一向是薛延陀貴族權勢的象徵,同時亦是漢人高官世家富貴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這種能夠撐得起聘禮的貴重物品,當然越多越好。故而,粟特行商越少,薛延陀人便越不會放過每一個商隊。
這一日,又一個小心翼翼的粟特商隊來到某個鐵勒部落當中。他們已經不敢去薛延陀牙帳,不過,即使是這些位置有些偏僻的鐵勒小部落給出的皮毛武器駱駝牛羊,轉手也能賺上不少了,亦不必為了更豐厚的利潤冒人貨兩失的危險。誰知,正當他們卸下貨物與牧民討價還價的時候,一群蒙面的馬賊突然沖了出來。這群馬賊不但搶了粟特商人的貨物,連牧民的牛羊馬匹駱駝也都不放過。部落中的勇士大怒,立刻揮刀追殺上去。
前後追出了上百里路,牧民們臨時騎上的馬匹到底並非上等好馬,漸漸地就被那些馬賊甩下了。但他們也並非毫無收穫,射死了十來個馬賊。不過,當他們將馬賊蒙面的布巾都扯下來之後,頓時面面相覷:怎麼有幾個馬賊生得很是面熟?看起來應該就是附近鐵勒部落的人?
這時候,體力稍弱的粟特商人們才哭著喊著追了上來。千辛萬苦帶來的貨物不保,他們個個都如喪考妣,捶胸頓足,教同病相憐的牧民們禁不住心生同情。雙方瞬間就沒了隔閡,一起哀嘆著時運不濟。然而,一位粟特商人定睛看了看那十幾具屍首,忽然有些疑惑地支吾道:「這不是前些日子在居延部落看見的人麼……」
牧民們聞言大驚:「難怪我們也看著眼熟!!居延部落可是大部落,作甚麼要假扮馬賊?!」「該死!咱們這就衝到他們部落里去,把東西都討要回來!!」「是啊,咱們部落的牛羊馬匹都有記號,不怕他們不認帳!!」
粟特行商們卻有些瞻前顧後,遲疑道:「居延部落恐怕也不會輕易承認此事,何況他們人多勢大,若是一不做二不休把咱們都給……」
牧民們被他們一提醒,也有些猶豫起來。居延部落是夷男可汗的親信部落,光是控弦的騎士就有兩三千人,他們這種老弱婦孺加起來也不過一千人的部落,若是一時控制不住場面狠狠得罪了這群人,下場只可能是被他們吞併,世世代代都成為受他們奴役的奴隸。
「呔!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先前汗王說征牛羊馬匹給大唐公主籌備聘禮,咱們不是就已經出了一千多頭牲畜?剩下這些是部落僅剩的口糧,教他們都搶走了,咱們今年還怎麼過冬?!難不成都活活餓死?!」
「是啊!反正也是一個死字!倒不如豁出去了。如果證據確鑿,鬧到汗王面前,也是他們假扮馬賊搶劫在先!」「哼,他們可真是想出了好主意!汗王征了牛羊馬匹,就搶我們的補足,完全不顧我們的死活!」「如果不是認出這些人是他們部落的,咱們死活都想不到他們居然會沖自己人下手!!」
一時間,牧民們又有些義憤填膺。部落的頭領見壓制不下來,心裡也急了。旁邊一位粟特商人略作思索,接道:「有句話,不知該不該說。」見牧民們都齊齊地望過來,他清了清嗓子,環視周遭,一雙略有些狹長的烏黑雙目竟多了些璀璨的意味,與臉上捲曲的鬍鬚多少有些不相配,鬢角的汗水落下,隱約也透出了更為白皙的皮膚——當然,一貫粗豪的牧民們不會注意到這樣的細節。
「咱們不如先去附近打聽打聽,看其他部落是不是也遭了搶。只有咱們一個部落未免太過力單勢孤,多找幾個部落一起去居延部落查看證據,也有底氣不是?到時候去請汗王主持公道,也不會孤零零的沒個幫手。」
「這倒是個好主意。」牧民們點頭同意,又熱情地將粟特商人都帶回部落好好招待。他們可不像那些仗著自己勢大便欺負人的部落,以為大家便是知道真相之後,也會忍氣吞聲。粟特行商自是不能輕易得罪的,否則,要是他們從此拒絕運鹽巴、香料、糧食過來,尋常牧民們的日子還怎麼過?
遠處,一群人靜靜地立在起伏的草坡後,遙望著假扮馬賊的薛延陀人急忙退走。他們只是旁觀,並未出手。為首者吩咐了幾句,派了一個斥候小隊跟上去,伺機而動。旁邊一人卻忽然笑道:「想不到,慕容郎君便是當誘餌,也很是盡責。假扮粟特行商,果然還須得他們吐谷渾人前去。」
「都是胡人,也不容易露出破綻。」又一人接道,「裝扮起來,也比咱們更像模像樣。」